围在摊前的七八个人,最外面的那个家伙,长得瘦不拉几,一张瘦猴脸,明显不是来买鞋的。

    二妹旁观者清,但她胆小,不敢叫喊,只能悄声报告大哥。

    金云飞不动声色,一面示意二妹沉住气,一面眯起双眼盯着那个瘦猴脸。

    瘦猴脸弯着腰,紧贴着前面那个蹲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帆布包鼓鼓当当的。

    中年男子一手拿着一双布鞋,正跟大妹讨价还价,另一只手掂着一只布鞋,估摸着鞋的重量。

    瘦猴脸抓住这个时机,伸出一只手,放在中年男子的帆布包上。

    金云飞看得清楚,瘦猴脸手里拿着刮胡子的刀片,他悄然伸手,握住了搁在脚边的竹扁担。

    就在瘦猴脸拿着刀片,划破中年男子的帆布包时,金云飞手中的扁担,像出膛的炮弹,嗖的杵了出去,正中瘦猴脸的胸脯。

    瘦猴脸啊的一声,身体没倒,拿刀片的手却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

    瘦猴脸惊恐地看向了金云飞。

    金云飞却闭上眼睛,右手松开扁担,伸出食指摇一摇,还正好让瘦猴脸看到。

    瘦猴脸惊魂甫定,知道遇上了高手,瞪了金云飞一眼,悻悻然的溜了。

    二妹这才上前两步,冲着中年男子嘻嘻一笑,指了指自己大哥,再指了指中年男子的帆布包。

    中年男子一看就是个老出门的人,看看帆布包上的那条缝,包里的钱都露了出来,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先向金云飞投去感激的目光,再问二妹,小姑娘,他是谁?

    是我大哥,卖鞋的是我大姐。

    中年男子噢了一声,点点头,大声宣布,各位各位,都散了,这摊的鞋我全收了。

    商贩们一哄而散,只剩下中年男子一人。

    金云飞却没有马上理会中年男子,而是吩咐大妹二妹,去粮站帮忙卖粮。

    大妹二妹走后,金云飞才冲着中年男子做了自我介绍。

    中年男子也说了自己的名字,赵运来,黄延县罗桥镇人,专门从事鞋类的收购和销售。

    赵运来还郑重其事地表示了道谢,他告诉金云飞,这是他第一次来衡丰街进货,没想到就遇上了小偷,要不是金云飞出手,他就要倒大霉了。

    金云飞说了声不客气。

    赵运来掏出半包飞马牌香烟,抽出两根,递了一根给金云飞。

    金云飞犹豫一下,脸有赧色,接过了赵运来递来的香烟。

    金云飞会吸烟,但家里穷,身上从不带烟,平时来烟瘾时,就从父亲那里顺根烟抽抽。

    两个人蹲在一起,吸了几口烟,赵运来看金云飞话不多,笑了笑说,兄弟,咱在商言商,先谈生意?

    说到生意,金云飞也不客气,赵老板,我家的布鞋,从来都是价高一毛,别人卖一元一,我家卖一元二。

    赵运来也很爽快,伸出大拇指,再伸出三根手指头,笑着说,一元三,我全要了。

    不,我就卖一元二,金云飞摇着头说。

    赵运来瞅了金云飞一眼,不卖一元三,偏卖一元二,他顿时心生佩服,好啊,就一元二,你家下半年的鞋,我全要了。

    大生意,金云飞高兴地说,赵老板,成交。

    结帐付钱,金云飞将钱放进兜里,冲着赵运来说,赵老板,我家人多,平时一天能做十双布鞋。

    赵运来知道金云飞的意思,笑着说,没问题,一天十双我也全要,咱们约好,农历逢九,我来衡丰街收货,就在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说着,赵运来拿出五张十元面额的钞票,兄弟,这是定金,你收好。

    金云飞怔了一下,赵老板这么信我?

    赵运来说,我看人准,信你。

    金云飞收了定金,也是郑重其事地表态,请赵老板放心,质量保证,数量保证,逢九交货,风雨无阻。

    赵运来微微一笑,拿出钢笔和一本黄皮笔记本,递到了金云飞面前。

    金云飞知道该怎么做,接过钢笔打开,再接过笔记本,翻到空白处,提笔写道:收条,今收到罗桥赵运来老板所付购鞋定金人民币五十元整,立据为证,收款人,衡丰乡金家村九组金云飞,农历一九八五年六月十九日。

    赵运来收回钢笔和笔记本,看了看收条,啧啧赞道,兄弟,一手好字啊。

    金云飞说,哪里哪里,胡乱瞎写,赵老板不要见笑。

    赵运来再次打量一番金云飞,问道,兄弟,老哥一事不明,瞧你这手字,还有你长相,眉清目秀的,不像是个种田人,倒像是读书人嘛。

    金云飞不想说,只是淡淡的一笑,赵老板,我家穷,读不起书呢。

    赵运来见金云飞不肯多说,也不勉强,初次见面,不好刨根问底。

    赵运来的话,倒是勾起了金云飞内心的伤感,赵运来背着一大袋布鞋走了,金云飞还在原地呆坐了好久。

    不错,连金云飞自己都认为自己是读书的料,小学时倒没显出多少聪明,可初中两年高中两年(那时都是两年制),他的成绩从没掉出过年级前十名。高中读的还是全县最好的县第一中学,毕业那年是一九八零年,班里一共六十一个同学,除了金云飞全部金榜题名,最差的也考上了三年制的地区师范学校。

    金云飞干脆就没有参加高考,因为家里的情况,实在不能没有他这个长子长孙,就一堆弟弟妹妹,他要是只顾自己的前程,家里等于是抽掉了顶梁柱。

    从那以后,金云飞跳出农门的机会还有三次,一是当兵,二是当民办教师,三是区里招聘干部,村里推荐了他都没参加。

    金云飞是个孝子,当他看到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那复杂的目光,咬咬牙跺跺脚,只能把自己的前程埋没。

    家中老大,任重道远,帮着父母把弟弟妹妹们拉扯长大,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太阳渐渐的升高,照在金云飞身上,让他感到热乎乎的,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旁边同样卖布鞋的乡人喊道,金家老大,赚钱赚傻了?

    金云飞一边起身收拾箩筐,一边回笑道,大叔,你被太阳晒,你才傻呢。

    金云飞还得买做布鞋的料,旧布、浆糊粉,粗白线、细白线、黑色的鞋面粗布、白色的鞋里子棉布……

    卖鞋的钱和赵运来给的定金,统统花光,两个箩筐装得满满的,金云飞这才挑着担子,过街穿巷,朝粮站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