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萨大公冷哼一声。

    自己刚才被海提斯狠狠宰了一刀,现在回想起来许诺给海提斯的条件,这位比萨城邦的主人,也忍不住在心中滴血,现在自己治下的阿约姆又满脸不耐烦地站在那里,仿佛自己对他的召唤,打扰了他最为重要的工作一样。

    这怎么能让比萨大公痛快得了!?

    不过比萨大公虽然并不满意阿约姆的表现,但是他在冷哼之后,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表示。

    因为比萨大公正如他自己说过的,出身渔民家庭的他,最是尊重真正有能耐的人,对待那些人,比萨大公即使不高兴,更多的时候也会选择忍让。

    而阿约姆,恰恰就是在比萨城邦中,为数不多的得到了比萨大公尊重的一位。

    阿约姆也是渔民家庭出身——作为紧邻大海的城邦,比萨城邦的大部分土著,都是渔民家庭出身——直到今天,阿约姆的父亲老阿约姆都没有想明白,自己世世代代打渔的血脉之中,怎么会诞生出阿约姆这样优秀的造船工匠。

    年轻时代的阿约姆,也像他的祖先们一样,每天在落潮的时候,乘坐着小小的打渔船,带着自己的家人和伙伴,带好一天的口粮,勇敢而又无畏地冲向令人敬畏的大海,在碧蓝色的天空下,在湛蓝色的海水之中,用精心保养的渔网,为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努力网罗海洋中的面包、肉类,甚至一小杯麦酒。

    如果非要说年轻的阿约姆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话,那就是阿约姆更愿意修理和改造他小小的渔船,并且有能力让自己的渔船抵抗更加强大的风浪,并且拥有更远的航行距离和更长的航行时间。

    渐渐的,渔村的渔民们,都愿意在出海之前,用一条鳕鱼的代价,请阿约姆来帮自己看看自己的渔船。

    很多外村人在听说了阿约姆这个名字之后,也会带着鳕鱼和渔船来找阿约姆。

    阿约姆的名声越来越响亮。

    当然,如果没有其他的情况出现,阿约姆也会像老阿约姆一样,出海打一辈子鱼,然后在自己的身体渐渐抵抗不住大海的阴寒和风浪之后,将自己的渔网和渔船,留给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婿。

    唯一不同的是,年老体衰的阿约姆可以用自己修理渔船的手艺,每天为自己换取数量不等的鳕鱼,而不是像老阿约姆一样,在醉死在渔村中唯一的小酒馆之中。

    真神眷顾!

    乔托出现了!

    阿约姆成为了新建的乔托船只修理厂的一名工匠学徒,开始谱写那只属于他的辉煌篇章!

    仅仅三年之后,阿约姆凭借着自己过人的天赋,摆脱了学徒的身份,成为了乔托修理厂的一名正式工匠,并且学会了用那种贵族老爷才能使用的鹅毛笔勾描船体图样。

    更精准地判断出海船的问题,更简单和使用的处理办法,更加快捷而完美的维修,让阿约姆不但在乔托修理厂成为了首席工匠,而且在整个比萨城邦也成为了首屈一指的船只修理大师。

    从三十七岁开始,阿约姆开始了自己尝试着设计海船,并且仅仅用很短的时间,就让自己设计的海船出海,以稳定性和实用性,傲视了同期的几乎所有型号的亚平宁海船!

    而阿约姆和乔托修理厂的名字,也随着一支支进出比萨城邦的海船,向着整个亚平宁半岛甚至更远的地方传播。

    乔托以一个不会斗气和魔法的前佣兵财务官的身份,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一统比萨城邦的造船业,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精明的商业头脑和比萨大公的支持,阿约姆的技术,也在这其中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

    现在的阿约姆,绝对是比萨城邦的名人,不但城主比萨大公对他相当尊重,就连来往于比萨城邦的大小商人,也对阿约姆异常尊重。

    而阿约姆,还是那个阿约姆,不理会商人们的宴请,对比萨大公也保持着淡然的姿态,将全部心思全部投向了自己最喜欢的造船技术的研究,只要有吃的,阿约姆甚至可以足不出户的连续作图超过十五天的时间。

    今天也是如此,阿约姆终于带着那条神奇的海船回到了比萨城邦!

    几乎到达城邦的第一时间,阿约姆就带着助手一头扎进了造船厂的实验室!

    虽然这条神奇的海船是阿约姆亲自带人打捞出来的,但是限于当时当地的条件,阿约姆根本没有时间仔细研究这条海船,仅仅能够粗略地看上一点。

    就是这“粗略的一点”,已经将阿约姆震惊得无以复加!

    作为一个真正有水平的造船工匠,阿约姆看待那条神奇的海船,就像是一个穷鬼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金币砸中,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的金币!

    每一条曲线,每一个角落,甚至一颗木楔钉入的角度,都是那么神秘而又富有无穷的魅力,让阿约姆时而像个迷茫地恨不得自杀,时而兴奋得像个得到玩具的孩子,完全就是一个神经病看到了另一个还没有吃药的神经病!

    正在阿约姆如痴如醉地研究的时候,乔托却不由分说的把他拉到了城主府的宴会大厅,要不是打不过乔托,阿约姆肯定一刀捅死自己的老板!

    站在宴会大厅的阿约姆,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看人的眼神中都带着一股气。

    宴会厅里面的家伙们,都是沾上尾巴就成猴的人精,谁都看得出来阿约姆的不高兴——其实阿约姆表现得已经相当明显了,就算粗线条的古特列夫都能看出来,这个满头花白的老家伙,自从进门之后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对于这样的阿约姆,比萨大公是不以为意,洛伦佐是不明所以,而阿约姆的老板,被自己的技术总监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乔托恨不得给他跪下,让他好好说话,有什么情绪回到造船厂再说,生怕一怒之下拂袖而走,触怒了那个神秘的魔法师!

    不过乔托也知道阿约姆是个什么德行,对这样的技术狂来说,能够稳稳当当地站在这里,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与其盼着阿约姆态度好点,还不如盼着魔法师大人能够宽宏大量一点呢。

    偷眼看向海提斯,入眼的景象,让乔托一愣。

    海提斯满眼放光的看着阿约姆,就像看到了稀释的珍宝,又像一个没吃药的神经病,在意外之中看到了另外一个神经病。

    自从阿约姆一走进宴会大厅,海提斯就开始留意这位乔托造船厂的技术总监,阿约姆脸上的不耐烦,更是让海提斯眼睛一亮!

    这样的表情,海提斯见得太多了!

    智慧馆中的所有老学者,除了提图斯那个老流氓,全是这么一副表情,仿佛你跟他说了一句话,就是偷偷地把他的闺女睡了一样。

    尤其是处于什么研究的重要关口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你睡了他闺女,还抱着他的外孙子在他面前炫耀一样!

    这种人在海提斯的认知里,有一个统一的身份——技术狂!

    阿约姆的不耐烦,不但没有让海提斯有丝毫的不高兴,反而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

    而且,海提斯也最善于对付这种家伙。

    “尊敬的比萨叔叔,听说我的锦绣号你已经安排人打捞上来了?”

    海提斯不搭理阿约姆,转向比萨大公,轻描淡写地说道。

    比萨大公冷哼一声,算是肯定的回答。

    海提斯不以为意,故作苦恼地喃喃自语。

    “唉……也不知道我的锦绣号怎么样了,当初在设计它的时候,我还想着驾驶着他纵横四海呢,谁想到它竟然沉没在托斯卡诺群岛链……”

    “什么!?是你设计的!?”

    阿约姆一声暴喝,像是见到了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一把攥住海提斯的胳膊,两只眼睛差点瞪出来。

    海提斯笑了。

    像是刚刚把阿约姆闺女睡了的毛脚女婿。

    “真的是你设计的那艘船!?”

    阿约姆一把抓住海提斯,完全不理会海提斯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个劲地追问:“最高的航速是多少!?顺风航速还有逆风航速是多少?!”

    海提斯轻轻拍了拍阿约姆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却顺口报出了另阿约姆再次震惊的数据。

    “设计最高航速是二十四节,但是在营造锦绣号的时候,由于当时条件的限制,只能实现最高航速二十节,另外,逆风航速是十一节左右。”

    “不可能!”

    阿约姆一声大吼,喊出了宴会大厅中所有人心中的词汇,就像一个当场抓住了睡了自己闺女的混账小子,却得知是自己闺女勾搭得他!

    “虽然你调整了船身的线条,减小了海水在航行过程中的阻力,而且还完全弃用了人力划桨的动力,让锦绣号整体的负重大大减小,但是根本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速!”

    阿约姆声色剧烈,就像是看到一个自己负于厚望的年轻人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一样痛心疾首。

    “你知道达尼斯大陆海船的最高航速是多少,就算伊比利亚王国最新型的‘皇帝号’,在风里最理想的情况下,也只能达到十八节的航速,更不用在逆风的时候,仅仅只有可怜的六节,这是整合了整个伊比利亚王国的设计师,经过足足三年的设计和建造,才能达成的效果!”

    不仅仅阿约姆不相信,宴会大厅中除了卡尔和古特列夫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没有一个人相信海提斯的话。

    无论是出身渔民的比萨大公,还是海船商人,这些出生在亚平宁半岛的威尼斯联盟国的贵族或者商人,从出生的那一天,就与“水和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不一定都像阿约姆一样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造船的大拿,但是他们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深深铭刻着大部分海船的技术参数。

    在这个尊崇真神的世界上,在达尼斯大陆附近海域中,在依靠人力驱动海船,普遍最高航速只有十四五节的时代,海提斯竟然扬言自己设计的锦绣号能够达到二十节的高速,而且还远远低于设计的最高航速,有怎么可能让人轻信!?

    所有人中,阿约姆的表现最为激烈,将自己一生最好的时光都奉献给造船的技术狂,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在这个领域胡说八道。

    “你的动力是什么?风帆还是魔法?”

    “如果是魔法的话,标准配置是什么,航行一百海里对魔核的消耗是多少!?”

    “不对……”还没等海提斯回答,阿约姆遍神色凝重地皱着双眉,嘴里自顾自地捣鼓到:“不对啊,我看了锦绣号,没有魔核也没有魔法阵,连个安防魔核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利用魔法驱动的呢……”

    “对了……风帆!”

    阿约姆就像达成了多年的夙愿,眼睛猛然间一亮,但是有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黯淡下去。

    “也不对……虽然锦绣号有两支桅杆,但是桅杆的距离很近,根本不可能满足四角平帆的动力要求,就算能够达到对风力的最大利用程度,也不过是师十节左右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达到二十节的速度……还有,转向怎么办?逆风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约姆越想越是痛苦,一瞬间从一个暴怒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刚刚被抓的贵族寡妇,在痛苦和幽怨中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海提斯看着阿约姆一把一把地薅自己的头发,看得心中大乐,在这一刻,海提斯仿佛有回到了那个君士坦丁堡的智慧馆中。

    在那里,曾经还很年轻的海提斯,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千方百计寻找一些刁钻的题目,难为住那个领域最权威的学者,然后看着他们也和现在的阿约姆一把一把薅自己的头发。

    作为海提斯有实无名的老师,智慧馆的现任馆长提图斯,曾经中肯地评价过海提斯,海提斯之所以短短两年的时间内,能够对智慧馆的诸多知识融会贯通,并且在很多生僻的领域有所建树,就是因为这个天天笑眯眯的海提斯,拥有着这样的恶趣味。

    现在,海提斯在比萨城邦的宴会大厅中,历时大半年之后,又一次看到了自己求学时代最喜欢的场景,对阿约姆更是亲切。

    拉过迷乱状态的阿约姆,轻轻地把他按在椅子上,要过纸笔,开始给阿约姆讲解。

    “我一共有两张风帆,主桅杆上是四角平帆,后桅杆上是三角帆,注意,我的三角帆是斜帆,而不是地中海传统的平帆……”

    随着海提斯轻声的解说,阿约姆的眼睛越来越亮,到了最后完全是一种如痴如狂如疯如魔的癫狂状态,要不是海提斯地死巴拉烂当坚决不从,就呼被阿约姆一口亲在脸上了。

    宴会大厅中的比萨大公和洛伦佐面面相觑,虽然比萨城邦的城主和美蒂奇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还听不懂什么帆弦,什么拉力,什么摩擦阻力之类的专业术语,但是通过阿约姆的表现,大厅中的所有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