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失神,行尸之相,鬼气加身,早晚祸害人间。”

    此言一出,让余下的那些钟家子弟当场变了脸色,一个个如临大敌般,齐齐将腰间的利剑拔了出来。

    钟拙瞪着那双铜铃一般的眼睛,在何易身上打量着,血红色的胡须与头发在这一刻颜色更显鲜亮,几乎真的就要滴出血来,模样看起来相当的骇人。

    片刻后,旁侧人群中,几名被大人抱着的娃娃同时哇哇大叫,却是被他这副样子给吓的哭了出来。

    钟拙似是习惯了这种情况,连忙将气势收拢,看着何易,终是发出一声讶然:“咦?恶鬼缠身,透体蚀魂,一具人间行尸,竟还能保持灵台清明......奇怪,奇怪。”

    这一句人间行尸,让何易听在耳里,看在眼中,却是无比的震惊。

    他们......居然能够看出自己的身体,被冥丹内的鬼气侵蚀了?

    看着这一行钟家子弟的旋衣上所绣的凤火纹样,何易忽地想起一个十分神秘而古老的门派终南山翊圣邪界。

    据传,那个地方的人清一色为钟姓,世代以降魔驱鬼为己任,且天生一副通天法眼,可辨世间鬼邪之气。

    难道眼前这个濮阳钟家,便是翊圣邪界的人?

    怪不得那个俊美的男子会如此无缘无故针对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可以请他们出手,除掉冥丹内潜藏的那只恶鬼,也顺便请教一下,他这具被鬼气侵蚀了的身躯,应该如何才能恢复至正常状态。

    “钟前辈。”

    念及此处,何易连忙上前几步,在钟家的一干人等带有杀气的注视之下,快步直至钟拙马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道:“既然钟前辈觉得奇怪,那何不借一步说话?不巧也巧,晚辈正好也有相同的事情,需要向钟前辈请教一二。”

    钟拙也是一怔,随即抚掌笑道:“如此甚好。”那模样甚是豪迈。

    ...... ......

    再次进入梦楼之中,何易将钟拙请入一间雅室密谈。至于其他的钟家子弟,钟拙则令他们守在门口各处,严禁外人进出。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钟家之人天生克制妖鬼邪魔的原因,虽然面对着钟拙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但何易却觉得自己的心境变得十分安宁。

    那是一种从他出狱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感,仿佛大病初愈一般的畅快。

    “晚辈何易,乃是这一郡之守,恕刚才隐瞒。”享受着心灵的安静与轻松,何易也忍不住对这神秘的钟家多出些许好感,便主动自报了家门。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对方并不是修真之人,也与皇城没有半点关系。

    “原来是太守大人。”钟拙神色愕然,待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起身行礼。

    钟家虽是世家,但仍是平民之身,在何易这个太守面前,自然应有尊卑之分。

    他这一拜不要紧,原本身上的凶神恶煞之势也在这时收了回去。

    于是,何易身上的轻松之感不见了,转而又是一阵彻骨的冰冷与麻木。

    “前辈切莫如此。”何易连忙将其扶起,用一副恳求的语气说道:“想必前辈也看出了我这一身森森的鬼气,实不相瞒,我已经被这鬼气困扰许久了,若您能想办法帮助晚辈除祛,晚辈必然奉上厚礼,以为报答!”

    冥丹的事情必须要解决掉,而且宜早不宜迟。虽然有父亲留下的舍骨在旁压制着,暂时没什么大碍,但日后的事情,又有谁说的清楚?

    万一有一天,自己不慎将舍骨遗失了,或者被人偷去了,冥丹内暗藏的恶鬼瞬间便会将他的肉身夺去。

    他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钟拙起身,不无轻松的说道:“太守大人尽管放心,我钟家世代以降魔驱鬼为己任,便是太守不说,老夫也会主动除此鬼祟。只是......不知太守大人这身鬼气源自何处?通常情况下,鬼气附于人身,是为了吞噬阳魂,滋养阴魄,只要斩断根源,这鬼气自会渐渐散去。”

    “根源吗?根源便在此物之上......”何易点了点头,伸手将脖颈上悬挂的项坠取了下来,其上一红一黑两颗珠子,晶莹通透,二色相交,分外引人注目。

    钟拙说的轻松,但那是因为他还没有见识过冥丹内部那头恶鬼的真面目。

    何易亲眼见过,也亲自体会过这冥丹的厉害,所以,他心里反而更是没底。

    “诚如前辈所言,我这身鬼气,应该是受了此物的影响......钟前辈,您可要注意一点了,这鬼气能够扰人心智,十分的厉害。”何易小心翼翼的将舍骨向外移了半分,与冥丹分离开来。

    很快,那冥丹之上便有几缕肉眼可见的黑气钻了出来。

    “前辈可认得此......”

    “怖煞之气!”

    还未等何易说完,那钟拙却是双目圆睁,脸色大变,望着眼前那一抹黑色鬼气,却是惊声叫道:“这等邪煞之物,你从哪里得

    来的!”

    怖煞之气?那是什么?何易疑惑。

    从钟拙那副如临大敌般的表情,可以看得出,对方口中所说的怖煞之气,便是这冥丹内蕴含的鬼气了。

    “此物,是我偶然间在一处密林内寻到的,钟前辈可认得此物吗?”何易随意编了个谎言,重新将冥丹与舍骨串在一起,往钟拙手中递了过去。

    “别,别递给我!”钟拙赶紧摇了摇头,看着何易递过来的那颗黑色冥丹,脸上有一丝惧意,不过很快便被压制了下去。

    他确实不敢去碰那颗冥丹。

    他认得那黑气,自然也知道其作用。

    所谓怖煞,便如它的名字一般,可唤醒人心深处的恐怖与阴暗的一面,而且效果极为霸道,便是这世间心智最为坚定之人,都无法抵挡怖煞的侵蚀。

    而他们钟家之人,之所以能够拥有降魔驱鬼的本领,除了天生的一副通天法眼之外,最重要的是,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锻炼那颗无惧之心。

    尤其对于那些鬼祟邪物的恐惧。

    也就是说,想要练就一身驱鬼的本领,那就必先无惧于鬼神。

    所以,他才更加不敢触碰那颗冥丹。

    倘若不小心被那怖煞之气侵入体内,唤醒他心中对于鬼神的恐惧,那他可真就彻彻底底变成一个废物了。

    本以为眼前这位太守大人只是不慎沾染上了一些阴秽之物,却没想到......竟然会是怖煞这等绝世邪物。

    “你先拿着,容我细想对策。”钟拙无奈的说道。

    他目光锐利,盯着冥丹看了半晌,眉头紧紧皱着,从腰间的囊袋内取出一张黄色纸符,夹在双指之间,凌空虚画,口中念念。

    片刻之后,那纸符开始凭空燃烧起来。

    令人诡异的是,那纸符所燃起的火焰,是一种幽暗的黑色......

    “果然如此!”钟拙的脸色越发凛冽。

    紧接着,那黑色的火焰急骤升腾,化作一道缥缈黑烟,在四周飞速盘旋,其内,似乎隐隐响起一声诡异且嘶哑的“怖!”

    钟拙双目圆瞪,钢须竖立,整个人仿佛千佛殿内的怒目金刚,庞大的威慑之感由内而外散发开来。

    “呔!”

    他一声虎吼,随即以虎豹之姿,张开血盆大口,却是直接将那一道道黑气吸入嘴中,面目狰狞,大口咀嚼着。

    那黑气虽是没有实体,但却也在这嚼动的过程中,发出阵阵令人悚然的磨牙之声。

    这般咀嚼了大约一刻钟,钟拙方才动了动喉咙,将那黑气咽进了肚子里。随即,他亦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直接萎靡了下去,瘫在桌子上,气势不见。

    “果然如此......你这黑珠里所含的煞气,乃是五煞之二怖之煞的煞气。可惜老夫本领低微,现在还奈何不得此物。”钟拙有气无力的说道。

    仅仅是对付几道溢出来的煞气,就已是让他筋疲力尽了。

    若强行以祛邪之术驱之,恐会遭到反噬,性命不保。

    何易连忙问:“五煞是什么?”

    钟拙回道:“天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地有五煞,惧、怖、怵、惘、。五行为天地灵气,主万物生长,世界运转,至于这五煞,你可以理解为天地之浊气,万鬼之源头,人世间至邪至恶的东西。我们钟氏一族所除之妖魔,大多便是由这五煞的煞气所化的鬼祟。只是你这黑珠之内的煞气之精纯,远超寻常,便是修炼千年的厉鬼,都不及其中万一。”

    何易皱着眉想了想,道:“还有其他办法吗?若真像您说的那般,五行与五煞之间,似乎还有着相生相克的对立关系。如果寻一名修真之人过来,可否能驱散这里面的煞气?”

    “这就不太清楚了,恕老夫见识浅薄......”顿了顿,钟拙又指着项坠上的舍骨,说道:“我观你那颗红珠,也算是一样少见的奇物了,其内所蕴含的杀气之庞大,世所罕见。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将这颗黑珠镇压的如此安静。”

    “您的意思是,人的杀气可以克制这类煞气?”何易想了想,顿时明白了这钟家之人,为何一个个凶神恶煞,一副杀气外露的样子。

    感情是常年做这驱鬼之事,以致渐渐成了一种习惯。

    想想也是,佛庙里的怒目金刚,内里是大慈大悲菩萨心,可表面上,不也是一幅豹头环眼,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相貌吗?

    钟拙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杀气,尤其在一些久经沙场的老将身上,体现的最为淋漓尽致。”

    钟拙侃侃而谈,也不撇扫自珍,如数将其所知道的说了出来:“久经沙场之人,常年战阵厮杀,悍不畏死。那满身的血腥杀伐之气,能不惧外邪,让神鬼难近。况且这类人,体内的阳刚之气充足,意志坚定,不会因为对手的强大与可怕而退缩,更加不会受到煞气影响。”

    “前辈的意思是说,这杀气对于煞气,还具有一定的克制效果吗?”

    听钟拙这

    么一说,何易总算明白了为何当年的徐方士执意上奏,宁可激怒神武宫内的一些大将,坚持要让自己的父亲随船出海,剿杀恶鬼。

    原来,是因为这颗舍骨能够克制恶鬼的原因?

    难道从那时起,徐方士就已经开始算计自己一家了吗?

    何易一阵头痛。

    ...... ......

    冥丹的事情,看来暂时是无法解决了。

    不过,钟拙到底是在帮助何易,又大方的为何易解开许多心中的疑问。

    何易一时也不知如何报答对方,便就先让梦楼里的下人熬了些安神补气的药膳给钟拙补补身子,以表歉意。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冥丹中的恶鬼之强,就连专门以驱鬼为生的钟家都束手无策。倘若有一天自己死去,冥丹中的恶鬼跑出来,将会给这世间带来多大的灾难?

    见何易心神不宁,钟拙便知道他在担忧何事,便说道:“太守大人若想彻底解决此事,应尽快往皇城去一趟。我濮阳钟家,其实只是翊圣邪界所分出来的一条旁支,专门负责戎州范围内的驱鬼之事。而真正的邪界,已应了皇城的号召,集体从终南山迁移至皇城之内了,成了护国四圣宫之一的翊圣宫。老夫本领微弱,想要解决这怖煞之气,力不从心。不过若是由宫中长老或者宫主亲出手,应该不难解决。”

    皇城吗?

    提起这个地方,何易心中便有着万分的慨然。

    可现在......却是不去得。

    羽翼未丰,时候未到。

    何易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据说你们翊圣邪界内的钟氏一族,毕生只做降妖驱鬼之事,从不参与外界纷争。尤其是这政事,哪怕朝代更迭,血流万里,你们也不会参与进来。可是真的?”

    钟拙点头道:“不错,我钟家从来不理会社稷之事。”

    何易疑道:“那你们又为何会忽然响应皇城的号召?这进了宫,成了护国四圣宫之一,难道不算参与政事吗?”

    钟拙怔了怔,虽然不明白何易为何会有此一问。好在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便就把实话说了出来:“护国四圣宫,仅仅只是挂个名头,钟氏一族仍旧不会参与社稷之事。之所以会迁入皇城......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皇城开出的条件。”

    “什么条件?”

    “因驱鬼而受伤的钟家子弟,无论伤势重否,皆由皇城出资疗伤。”

    “......”

    当初皇城派遣使者前往终南山,找到翊圣邪界。初次谈及迁居皇城这件事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不肯答应的。

    就算只是挂个名头也不行。

    今天是只挂个名头,那明天呢?后天呢?

    人人都有得寸进尺之心,谁都不知道搬入皇城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其他变故。

    所以这个头,不能开,开不得。

    不答应就不答应吧,那使者也没强迫邪界内的人必须前往皇城,只是以游览观光之名,要在邪界逗留几日。

    这个要求,邪界的钟家没办法拒绝。

    直到两日后,在一次与千年厉鬼的战斗中,邪界之内有数名钟氏子弟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所有人都认为那几名子弟没救了,甚至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后事,可那名皇城来的使者却不这么看。

    他只是随意的拿出来几颗伤药,喂那几名重伤的子弟吃下,当下外伤愈合,内伤尽去,从奄奄一息到活蹦乱跳,仅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立竿见影的强大药效,直接便动摇了邪界的高层的心。

    因为那些伤药,已经不能称之为普通的疗伤药了,便是称其为救命的仙丹亦不为过。

    邪界之内,每年都会有大量的钟氏血脉因驱鬼一事而丧命,因此,他们非但无法发展壮大,以达到除尽天下恶鬼的最终目的,甚至日渐衰落,渐渐开始出现灭门之相。

    所以,当那皇城使者再次提出让他们搬去皇城,条件就是可以任意使用这种灵丹妙药,并且还会专门另外设立一座“命延宫”,来专门为钟氏一族炼制丹药的时候......他们集体沉默了。

    这样极具诱惑力的条件,他们根本没办法去拒绝......

    ...... ......

    何易静静听着钟拙的叙述,心下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也就是说,那徐国师是在无条件的、不计成本的,对于翊圣邪界内的钟氏一族进行支持了?

    钟氏一族仍然只是以前那个不管世俗事物的钟氏一族,只要去皇城挂个名头,就可以得到无限的疗伤仙药?

    而且为了保证疗伤仙药充足,那徐明徐国师更是建立了一座“命延宫”,来专门负责翊圣宫的伤药炼制......

    他会有如此好的心?

    呸!虚伪!何易暗骂了一句。

    虽说打死他都不相信徐明会安好心,却也想不明白对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