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空如墨潭,星沉碧落。

    何易升起篝火,将周围照亮了些,夜色下,蜈蚣状的枯树仍旧随风挥舞着枝丫,火光下的幽影模糊不清。

    神伤过后,他开始挨个为死去的将士们整理遗体,也便于检查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人。

    清点过后,包括贾绍在内的,共计九位将士,还仍旧留有一丝气息和心跳。

    狂喜的感觉瞬间占满了何易的心头。

    “不能再出事了,不能再出事了......”

    何易有些哽咽,细心的将这些生还者的伤口清洗包扎了一遍,又挨个喂了一些水和干粮,不久后,便有几人率先醒了过来。

    “是......是何将军吗......”贾绍昏昏沉沉睁开双眼,入眼一片浑浊与模糊,只看到一个散成多重的轮廓好似在动,便低声唤了一句。

    “是,是我,我在这里!小绍,你感觉如何?”何易闻言,连忙走过去查看贾绍的情况。

    听到何易的声音后,贾绍似是长出了一口气般,身子又软了下去,虚弱的说道:“我没事......还好,没有伤到要害......”

    他环顾四周,见遍地同袍手足的尸体,顿时沉默了下去,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显苍白。

    原本百人的队伍,此时却生还不到十人。

    九死一生,或许说的就是目前这种情况吧。

    还真是伤亡惨重啊......

    ...... ......

    活下来的人强打起精神,与何易一同将死去的人埋葬,没有竖碑,只有一个隆起的土丘。

    之后,他们几人坐地而围,皆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啃着手里的干粮,味道如同爵蜡。

    在经历过如此黑暗的事情之后,他们心里再升不起半点斗志。

    所有人心里都在默默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被当做诱饵?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惜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人来回答他们。

    “何,何将军。我们下一步,该往哪里去?我,我不想再回平原了......”过了半晌,一名士兵忽地问道,声音有些颤抖和怯懦。

    哀大莫过于心死。

    他们是士兵,是怀有一腔保家卫国之热血的士兵,为保一方百姓之安危,不惜身死。

    可到头来,竟也成了修真者们谋取私利中的一环。

    而且这件事情,那平原县丞一定也是知道的,可他却选择了隐瞒。

    难道他们就不怕吗?

    倘若这件事传到平原县,甚至传到斛阳城,到时候人人心寒,还有谁愿意入伍从军?

    还是说......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让自己这些人活着

    回去?

    “我们的父母家人都在平原县,不回去,还能去哪?”另外一名士兵说道。

    “要是不回去,那就当我们已经死了,至少还能挂个忠烈的名头,要是回去了,那县丞会不会找我们麻烦?还有,我们会不会被......灭口?”

    “......”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很显然,所有人都在担心这个问题。

    逃了蛇口,如何逃出人手?

    何易抬头看着他们,心中不是滋味。

    确实,眼下这种情况,就算是重新回到平原县,恐怕县丞也不会放过他们,或许去往它处谋生,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如果这个“它处”同样如此,又该如何?

    这样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何处才是尽头?

    “范武,范武!何将军,范武吐血了!”这时,旁侧传来贾绍惊慌失措的呼声。

    自七色妖花旁将范武拉回来之后,他便一直交由贾绍照看着,因为腿部受伤,行动不便,贾绍就先让范武留在一旁,没让他参与进攻赵将军的行动。

    之前还不见有多大问题,可现在的范武整个人就好像一个蔫了的茄子一样,脸色蜡黄,萎靡不振。

    “怎么会弄成这样?”何易快步走过去,替范武检查了一番,但并没有查出什么端倪。

    范武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唯一的伤口,便是何易为了阻止范武去摘七色妖花,而射向范武小腿的一箭,但这绝不足以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况且,那确实是何易不得已而为之,当时的范武没有摘下七色妖花也就罢了,倘若摘下,就凭己方这点实力,非全死在暴怒的树心巨蟒口中不可,绝无生还的可能。

    “何,何将军,我没事......就是有点脱力,休息一下就好了......”范武虚弱的说道,树心巨蟒的事情,他一直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心里内疚的很,实在不想再给大伙添任何麻烦了。

    范武向何易摆了摆手,想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但伸出来的却是一颗拳头。

    “你的手怎么了?”何易注意到范武紧握着成拳的右手。

    此时的范武虚弱的很,浑身无力,可偏偏那只手掌攥的结实。

    范武道:“我也不太清楚,当时看那花朵奇异,本来想要摘来,看看能不能治好何身上的伤势,可刚刚靠近那花苞,它便绽放开来,然后就有个绿油油的东西从花蕊里飞了出来,直接钻进手心里,我还没来得及看,便被小绍拉回去了。之前倒也没怎么注意,现在才发现手掌打不开了。”

    何易怔了怔,道:“给我看看。”

    言罢,他用力去掰范武的手指,刚扯开一条缝隙,便有一团黑紫色的血液淌了出来。

    “嘶......”范武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剧变,额头冷汗如雨。

    “咬牙,忍着点!”何易皱眉说道。

    他将范武的手指撬开一条缝隙,擦净鲜血,从缝隙里看去,只见范武的手掌内部,一颗沾满鲜血的翠色种子,已然在他的掌心生根,与皮肉完全联结在了一起。

    那是,七色妖花的种子......

    “必须立刻去找大夫!”何易黑着脸说道。

    十指连心,这七色妖花在范武的掌心生根,正通过手上的筋络吸食他的心头精血,怪不得范武会显得如此虚弱。

    何易不知道这七色妖花的根蔓延到了何处,更不敢强行将这种子取下,他怕一旦有所失误,会导致范武的身体大量失血,虚弱而亡。

    “回去吗?可是我们......真的要回去吗......”幸存下来的士兵都在犹豫着。

    出了这档子事,他们担心回去之后又要遭人陷害。

    “回去,但是不回平原县,去黎戎寨!”何易咬着牙下了决定。随即在一块树皮上刻出一份地图,交到贾绍手中,道:“你们现在就走!你们到黎戎寨之后,不要与对方起冲突,只找一个叫做公良雎的人,告诉他,是我让你们去。”

    听何易话里的意思,似有离别之意,贾绍忍不住道:“何将军,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可能会耽搁一点时间,人命关天,你们先将范武送走,我随后就到。”何易说道。

    “......”

    “快走!救人要紧!”

    “......”

    虽然不情愿,但范武的伤势确实拖不得,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连夜投往黎戎寨。

    至于何易,他并不愿意去投黎戎寨。

    在他心里,黎戎寨既然敢行攻城之举,便已是被烙上了反贼的印记。

    何易极度反感这种行为,所以不能,也绝不可能与其同流一处。

    他与公良雎是旧日的同袍,这点不假,如果换做以前的何易,在得知公良雎助贼谋反后,定然会亲手施以惩戒,哪怕对方是被逼而反。

    可现在,世界变了,与以前完全不同。

    他明白,偶尔的反抗,也说不定能够敲响警钟,让那些人明白,在这个世俗世界之内,什么才是重要的。

    所以,他能够默许公良雎与贼为伍的举动,可就算如此,他也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是何易仍旧坚守的底线。

    哪怕是在得知北戎军覆灭的消息后,这底线都未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