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

    池修进了帐子里,兄长正面对着烟平十六州的地图,上面已经插旗攻克的城池,占了地图的一半。我歪头笑着,看看兄长又看看池修,知道他们接下来是准备四州齐攻了。

    “殿下,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道极北之墙啊。”兄长看池修进来,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战术,“每四州一线,每一线,我们都可以兵分两路去,我带一路,你带一路,如何?”

    池修笑笑,颔首道:“赵将军安排好,我照做就行了。”其实他一早的想法就已经和兄长不谋而合。

    “别别别,殿下,您有意见尽管提,不然某人每次来都要跟我抱怨,说我太强势,不给你发挥空间。”兄长说着,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

    “兄长,我什么时候这么抱怨过啊?我不就是说下次也要给池修带兵的机会吗?什么时候抱怨过你啊,我刚刚还说你是我心目中的战神呢!”我眼怀期待地看着他。

    兄长早就猜知我的意思,连连摆手:“行行行,别说了,你再怎么说,这次池修去青州和泊州一线,你都不能去,给我留下来在这儿好好把风寒养好......”

    我不满地撇撇嘴,正要反驳。

    池修替我答应下来:“兄长说得对,先把风寒养老,别一天到晚跑来跑去的。”

    我:?

    “阿修你......”我表情塌了下来。

    兄长听到池修这么叫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到底是还没反应过来,就继续给我喂着定心丸:“极北之地的戎族兵力都很弱,殿下带我们边疆最好的兵去,很快就能攻下来,你不要瞎操心......”

    “可是,可是我......”

    “兄长,我们知道了。”池修打断我,和兄长一样语气坚定。

    所以,你们串通好一起来堵我的嘴的吗?

    兄长这下子彻底反应过来:“嗯?殿下怎么叫我兄长,别别别,当不起当不起......”

    我看着池修,脸刷的一下红了。

    “我......”池修也有些激动和紧张,握了握拳,目光坚定下来:“我以后,当然要跟着阿冉这样称呼您啊......”

    兄长惊得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把面前的沙盘碰斜,抬眉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

    我脸红燥热,赶忙拉着池修的手,离帐前匆匆对兄长说了句:“兄长我没意见了,没事的话我们先走咯.....”

    池修犹豫着要对兄长行礼作别,还没抬起手,就被我抓着拽着带出了帐子。

    徒留兄长一个人在帐子里皱眉回味了半天,才摇头笑笑:“真是姑娘大了留不住啊......”

    刚出来,迎面的冷风就把我吹了个脚步趔趄,凉得我缩了缩脖子,张口第一句却不是抱怨天冷,而是有点害羞地怪池修:“你怎么现在就告诉兄长了?”

    池修自然地把我往他怀里搂了搂,为我挡去大半的冷风,淡淡一笑:“从我决定的那一刻起,我随时都可以说出来啊......”

    “我们说好的,等烟平十六州收复。”我看着他,甜甜一笑,目光一亮:“等烟平十六州收复,之后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都陪你一起......”

    如果你愿意背负所有人的期待,拥兵为王,我不怕一辈子都陪你经历尔虞我诈权争利夺;如果你向往田园,卸甲归田,我不怕一辈子粗茶淡饭布衣白衫。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池修点点头,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养病,别受冻了......”

    “好。”我到他跟前,踮起脚,亲了下他的脸颊,情不自禁地对他笑。“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得胜归来,第一时间来找我!”

    池修点点头,脸也不红,似是习以为常,握着我的手,和我慢步回我的帐子里。

    沿途,经过新兵营,我看到一个头上蒙着巾的十五六岁少年弯腰弓身拖着一辆柴车,脚步被重压拖得略略蹒跚,下一步就倏得一滑,眼看整个人就要后仰栽倒。

    一双胳膊砰的一声抵住了那滚着轮子后退的柴车,戴着面具的子幽抬头,叫了那少年一声:

    “嘿!小心啊。”

    少年转了身道谢,连忙双臂把柴车往上拉,子幽就在后面推,两人一起把柴车推进了帐子里,然后出来坐在一起休息。

    我皱眉有点心酸地看着他们,一个戴着面具,一个蒙着头巾。都失去了自己曾经的面容。遮遮掩掩,不敢袒露。

    不过,他们坐在一起似乎是聊得很开心。

    他们并没有发现我和池修就在旁边,彼此一言一语有说有笑。

    我转头对池修笑笑,池修目光有了淡淡的哀伤,又添上了一层欣慰的温柔。

    “小迟哥哥!小迟哥哥!”听到小炸的声音,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可是无敌破坏王小炸啊。

    果然,小炸吭哧吭哧地喘着气,撒了欢地扑进少年小迟的怀里的时候,手里拿着的一个大风筝呼得一声直朝着子幽的脸上刮了过去,啪嗒一声那铁制的面具就猝不及防地被呼到了地上。

    要命的是,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的小炸,笑容天真,越过小迟的肩膀,把那风筝从子幽伤痕累累的脸上刷的一下又刮了下来,随即就直直地和那满面的狰狞伤口面对面。

    小迟在接到小炸的那一刻就担心小炸冒冒失失会打到子幽,连忙把小炸往旁边带,但是那侧过来的角度,却刚刚好让小炸和子幽正脸相对,毫无偏差。小迟感受到怀中的小炸僵了一下,他犹疑地转了身,也看到了此刻呆在原地的子幽。

    子幽浑身颤抖,他的手发着抖,下意识侧头,不知道现在该去捡面具戴上,还是去捂小炸的眼睛,局促地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小炸呆在小迟肩头,手里的风筝也松脱了,睁着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子幽。

    “小炸......”小迟的声音有些发抖,连忙转身,抓着小炸的手臂说:“小炸,快跟子幽哥哥说对不起......”

    小炸呆了,下意识想躲,但是被小迟拉着,不能退,其实我看得出来,小迟此时的慌乱不比小炸少。

    “快说对不起......”

    小炸水汪汪的眼睛突然漫上了眼泪,小嘴撇下来,有些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

    子幽紧低着头,摇摇头,摆摆手,摸索着地上的面具。

    这时,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的是,小炸上前,把面具捡起来,递到了子幽的手边。

    子幽愣住了,手上颤了颤,接过来,头低得更深了。

    “哥哥,对不起,小炸错了,小炸不是故意的......小炸知道,哥哥和小迟哥哥一样,都是为了保护别人,才被弄伤的......”

    子幽带上面具,听到小炸这么说,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小迟。

    小迟就把自己的头巾拉了下来,那张脸上,刀痕犹在,小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子幽哥哥,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我,我刚开始也挺害怕吓到别人的,但是,这里每个人看到,都没嫌弃我,疏远我,相反,都对我很好,每个选择来军营的人,谁不是伤痕累累啊,有人缺胳膊少腿,有人甚至把命都交出去了,脸上留几道疤,就留几道,还有命,我们就能好好活着......”

    子幽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小迟的肩膀,小炸试探着的向子幽伸出了小胖手,子幽俯身把小炸抱了起来,小炸瞬间变了哭脸,呵呵大笑起来:“子幽哥哥,小迟哥哥,陪我去放风筝吧。”

    “好!”子幽爽快地答应下来,声音里的情绪也变得轻快起来。三人说着笑着,就朝另一边走远了。

    我低头,掉了几滴泪又抬手擦掉,不自觉地握紧了池修的手。

    池修正要出言安慰,风临远远地喊了一句:

    “殿下!”

    我连忙挤出笑容,抬起头,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风临......”池修淡淡一笑。

    我则径自好奇地向风临身后望去找寻着,别有深意地说:“?风临,怎么只有你啊,阿月呢?说,你把我的阿月弄到哪里去了?”

    风临一下子红了脸,嘿嘿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摇摇头:“阿月......阿月说她待会儿去找你呀......”

    我叹了口气:“现在她的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小姐啊......”

    风临眼看着池修求助,池修装傻了一次,甚至偏过头问:“真的吗?那平时还有谁能照顾你?”

    “大部分都是我自己来了,不能什么都依靠阿月那个丫头......”

    “小姐,你说什么呢!我刚刚还去把你之前剩下的那些臭衣服洗了个干净,你就在背后说我坏话!”阿月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我的背后,突然出声,吓得我一激灵。

    风临躲在池修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转头,对上阿月那佯装发怒的脸色,嘿嘿傻笑了起来,用肩膀挑了挑阿月,“阿月,我错了,我错了......你继续保持,我完全没意见,你以后和风临出去待到多晚我都没意见!”

    “小姐!你......”阿月气急败坏又通红着脸地追过来,我反应极快,立马松开池修的手,往一旁闪去。

    “你别跑!”阿月追过来。

    “傻子才不跑呢!略略略!”我回头对阿月做着鬼脸,慌张又刺激地到处躲到处跑。

    池修和风临在一旁看热闹,池修不时提醒几句:“慢点.....其他的我不管......”

    “殿下,以后你要是把小姐这个活宝娶回家,天天揪着你的小辫子不放,有你烦的!”

    “阿月!你说谁烦呢?”我瞪着眼,瞬间反扑过去,这次换阿月呵呵笑着,躲避我。

    我们俩跑,绕着他们俩躲,一边叫着绝不放过对方,一边又暗戳戳地绕着池修和风临笑。其实把彼此看得透透的。

    我的风寒把我折磨了好一阵子,每天都有些精神不济,到了池修出征那天,我还是没好,四肢无力道从床榻上爬起来都费力。

    “阿月,池修走了吗?”

    “小姐,走了......他和风临还有如雪天不亮就走了.....”

    我听到这句话就盯着阿月的脸,一下子失落地红了眼眶。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叫我啊。”

    “我的大小姐,你这几天难受成这样,到现在额头都烫着呢,还不好好休息!”阿月嗔怒地怪着我,语气带着关切,“再说了,七殿下又不是不回来,几天后就回来了呀。”

    “可是我说过要去送他的.....阿月,你去帮我牵一匹快马。”

    “小姐!你最好哪儿都别去,乖乖躺着......”

    我看阿月没有去牵马,撇撇嘴:“你肯定都把风临送上马了,我就不能再和池修见一面吗?”说着,已经起身到帐外去自己牵马了。

    “小姐!”阿月知道她拦不住我,跟着我出来。

    我刚出帐就被结结实实地冷到打颤,但是想见池修的心太强烈了,强烈到天越冷,那种想念就越强烈,越折磨。

    我牵着马,抓着缰绳就要走。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阿冉!”阿乙的声音随之而来。

    “阿乙?”

    “阿冉,”阿乙看着我,叹了口气:“风寒都管不住你的腿,正好,前面说极北风雪正盛,让我带一批新的军资去,主要是棉袄被衾什么的,大部队走得慢,等到我去了之后再全速前进,你还能再见池修一面......”

    我顺眼笑容灿烂,感觉头都不疼了:“真的吗!太好了!”

    我驾马狂奔起来,纵使骑着一匹最快的马,但是未见到池修之前,这马怎么赶路都让我觉得太慢。直到我抬眼看到那熟悉的行军队列,我笑逐颜开,对一旁紧跟的阿乙喊:“阿乙,我实在是太幸运了!”

    阿乙侧头看着我笑,随即放慢了速度,让我独自加速向前,去见池修。

    远远看到池修和风临在一侧慢悠悠地驾马向前。

    在这之前,池修不知道回头几次,总是在那不整齐的马蹄踏地声里,捕捉到了几点频率不一的节奏,总是疑心是我追了上来,可是忍不住转过脸,那黑压压一片的行军队伍还是行军队伍,并没有多出一个我来,心里似乎放了心,又似乎失落了一次,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风临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好奇地问:

    “殿下为何频频回首?”

    池修自嘲般地勾唇一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还会跟来。”

    恰巧这时我就骑着马从队伍末尾飞速赶来。池修刚好转过头,我们四目相对。

    他虽早有预感,却还是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微微惊诧,直到我靠近,兴奋的眼睛里都是湿湿亮亮的。风临识趣地默默往前走远了,我和池修在队伍旁,一人一马,默默地看了对方小一会儿。

    “风寒加重了还跑出来,我生气了。”

    “我才生气呢,你走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幸好,我还是赶上了。”

    “就为了看我一眼?我又不是不回来。”

    “没错,就为了看你一眼。”我丝毫不觉得亏,大言不惭地说着,却一下子红了眼眶:“虽然知道你会回来,但是还是忍不住要在你走之前,再看你一眼。”

    就是得用尽全力,送你送到最远的边界,再也无法多前进一步的时候,我才能松口气,心甘情愿地目送你走远啊。

    “傻瓜......”

    “那也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变傻的。”

    池修伸出手摸摸我的头,“我走了啊,很快就回来,等我回来......“

    我的眼眶肿得发酸,最终还是委屈,却强忍着对池修点点头,再挥挥手,默默地看他驾马,转身,直到他把头也转了过去,策马远去,我哽着喉咙,伸着脖子,发现再也找不见他了,才松下了肩膀,乖乖地和阿乙一起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