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呜咪呜”

    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小花猫,平摊着四脚,敞着圆鼓鼓的大肚皮,懒洋洋地侧卧在后花园中的一张石桌上,尽情地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带来的温暖。只见它双眼眯成了一线,嘴里还不时的轻轻低叫一声,仿佛快活得连骨头也酥了似的,从而竟对在它面前翩跹来去的那一双彩蝶,也懒得理睬了。

    这时候正是阳春天气,和风煦暖,后花园里的花儿竞相怒放,一团团,一簇簇,姹紫嫣红,姿态万千,美不可言。园内空气芳香流溢,无数的小蜜蜂和各色的彩蝶,嘤嘤嗡嗡,不停地穿梭在花间叶下,还有一只只活泼可爱的小鸟,或在墙头,或在枝上,肆无忌惮地飞来跳去,并且欢快地鸣叫着。放眼望去,满园春色,如梦似幻,说不出的清幽淡雅,说不出的平和安详!

    突然间,只见园门外人影一闪,一名少女手里拿着一把树丫子做的弹弓,哈腰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条翠绿长裙,肩上斜挎着一个绣花布包,身材匀称,肤色白皙,圆圆的一张鹅蛋脸儿,眼珠子黑漆灵动,透着一股精灵顽皮的神气。只见她这时走入园来,来到门边一棵老槐树下,却突然架起了手里的弹弓,左眼睁,右眼闭,对着树上的一只麻雀,瞄起准来。

    那麻雀斜睨着双眼,似乎早已察觉到有人走近,神色极是不安,这时忽见她举手指向自己,只吓得叽喳叫了一声,振开翅膀,飞了开去。

    那少女见它飞走,心下似乎急了,连忙向前追出几步,同时放开弹弓皮筋,射出弹丸。但听得“嗖”的一声,那银白色的弹丸带着锐利的破空之声,在晨曦下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茫,笔直而有力的打入了浓密的树叶中。

    此时正在老槐树上歇息的那些鸟儿们,陡然受此一惊,不由纷纷张开翅膀,大叫着冲天飞去;而停靠在四下里的那些鸟儿们,不明就里,有的跟着聒噪起来,有的愣头愣脑地尾随而去。一时之间,百鸟倾巢而出了一般,齐集天上,毛羽缤纷,浩浩荡荡,宛若暴风雨前夕的乌云,遮天盖地,场面极是壮观,声势骇人。

    此时躺在石桌上昏昏欲睡的那只小花猫,显然也被惊动到了。只见它“霍”地一下抬起了头,神情警惕的竖着双耳,目不转睛地望着盘旋在天空上的群鸟,直到明白原来只是虚惊一场之后,这才仿佛对被打搅清梦颇感不满似的怒叫一声,起身跳下桌子,一脸无奈的钻入对面的矮草丛中。

    可不曾想,方才还在它面前互逐嬉戏的那一双彩蝶,却被它吓得倏地分作两个方向,各自飞得远远的去了……

    那少女见未打中目标,嘴里低声埋怨了一句,立即又从斜挎在肩上的布包里,抓出一把弹丸来,一扣一发,“嗖嗖嗖”的接连朝着天上的群鸟打了七八弹。要说弹弓这东西,虽然不及弓箭威力强大,但同属射击器具,论到打法准头,却也是一样的需要技巧法门的。那少女焦躁之下,乱打一通,自是一弹也没打中了。她打了一会,见无一命中,望着满天翱翔的飞鸟,狠狠地跺了一脚,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可她毕竟年少气盛,又觉就此罢手,心有不甘,于是又扣起一枚弹丸,准备再打。不料她刚刚举起弹弓,猛然间却似想到了什么,只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转,抿着嘴嘻嘻笑了一声,随后纤腰一折,走到一簇花丛背后,藏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鸟儿们像是飞得累了,都陆陆续续地歇了下来。一切终于渐渐地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藏身在花丛背后的那名少女,等的似乎正是这个时候。只见她轻咬着下唇,慢慢地探出头去,同时拽开弹弓,打着鸟眼,瞄了瞄这只鸟儿,又瞄瞄那只,寻起了适合下手的猎物来。

    哪知就在这时,一只毛色润泽的小喜鹊,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突然掠过她的头顶,落在了她面前一丈开外的草坪上。那少女见了,心中不住窃喜,连忙将目标锁向了它。却见那小喜鹊兀自一蹦一跳的,一边叫着,一边在地上啄来啄去的觅食吃,甚是悠然自得。那少女眼见良机在即,片刻也按耐不住,这时自信瞄得准了,立即放开了手,“嗖”的一声,那枚弹丸便在皮筋的强力推送下,电光石火般地飞了出去。

    那少女一弹打出,本想这回必中无疑,心下暗自得意,岂知就在那枚弹丸飞出的同一时刻,突见花丛中蹿出一只猫来,斜刺里朝那小喜鹊扑了过去。那小喜鹊倒是警觉得很,不待那猫扑到,便已掠地而起,飞了开去,同时却听得“嘭”的一声,那枚弹丸正好不偏不倚的打在了它刚才所站的位置上,余势兀自不歇,又向前弹跳了出去,最后没入了花草丛中。那只倒霉的猫儿显然也没料到此节,只差点没撞到弹丸之上,吓得“喵”的惊呼一声,猛地刹住脚步,同时将头一甩,扭转过身,撒开四脚,没命似的跑开了。

    那猫儿黄白相间的毛色,胖嘟嘟的身子,正是前面说到的那只小花猫。原来它刚才离开石桌之后,信步游走,走到了这儿,正巧遇见那小喜鹊飞到地下,一时玩兴大发,便朝它扑了上去,却哪知如此一个阴错阳差,竟生出这许多事端出来。

    那少女陡见奇变横生,颇感意外,愣了一愣,忽儿无名火起,从花丛背后跳了出来,戟指喝道:“哪来的小野种,胆敢坏了本姑奶奶的好事,看我饶不了你!”说着在弹弓上扣了一枚弹丸,朝着那小花猫追了下去。

    那小花猫受惊之下,慌不择路,东奔西走,上蹿下跳,迳自朝着花园深处跑了过去。那少女双眼紧盯着它,放开脚步,如影随形,穷追不舍,还不时用弹弓射击它,只是技艺不精,接连射了几弹,一弹也没打中。可怜了那小花猫,本已吓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这时又被她这么一刺激,喵喵乱叫,跑得更加的快了。片刻间这一猫一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花园尽头。

    这花园依山而建,尽头处是面绝崖峭壁,壁面上爬满了细密的藤条、各色野花以及绿油油的杂草,五彩斑斓,从顶端铺盖直下,宛若瀑布一般,别有一番景致。绝壁下屹立着一座木头搭建的小茅屋,简单别致,古色古香,两扇上过新漆不久的木门半开半掩,油光灿灿,显然有人在这儿长期居住。那小花猫逃至此处,无路可遁,身形一闪,便从那门缝钻了进去,瞬间消失不见了。

    那少女转眼追到门前,伸手正要推门进去,耳边忽听得“嗡”的一声,一只小蜜蜂从背后绕了过来,在她面前一闪而过,飞向天去。她一时被那小蜜蜂所吸引,不禁顺着它的去处瞧去。却见房檐角落之下,有个鸡蛋大小的小蜂窝,几只小蜜蜂正围着蜂巢飞进飞出,一副忙碌的样子。那少女瞧了一眼,嘀咕道:“这么大一个蜂窝,杨伯伯怎么没清理掉?也不怕蛰了人。”但也没多大在意,手上一使劲,嘎吱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走进屋内,反手关上屋门,心里笑道:“傻猫儿啊傻猫儿,哪里不好躲,偏偏躲到这屋里来,这下可好,教你插翅难飞!”睁大了双眼,四下搜寻起来。但见这茅屋内的陈设十分简陋,除了几样日常家具,角落里还堆放着几只木桶和浇花用的喷壶,不过倒收拾得纤尘不染。那少女前前后后,细细地搜寻了一遍,却不见那小花猫的半点踪迹,这时正自疑惑,忽听得“吱呀”一声,一人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那人六十岁上下的年纪,身形枯瘦,两鬓斑白,左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怀中抱着一只插满花骨朵的青花瓷瓶,看上去有些敦厚纯朴。他一进屋内,陡然发现屋内有人,显得大为惊诧,张口正要出声,猛然间却见角落里蹿出一只猫来,朝着自己疾冲而至,连忙侧过身子,想要避让。不想他这一侧身,肩上的锄头却磕到了门框上,一时重心不稳,脚下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同时但听得闷“砰”一声,那只青花瓷瓶滑脱了他的怀抱,咕辘辘的向一旁滚了开去。瓶中清水倾泻而出,花儿随之撒了一地。

    那少女忽见他推门而入,起先也是一惊,但随后见那小花猫现出身形,双眼突然一亮,哪里还有心思睬他?慌乱之中,只见她迅速地拽开手里的弹弓,觑着那小花猫奔逃的身影,打了出去。岂料她这一弹竟又偏了准头,“砰”的一声脆响,打在了地上滚动中的那只瓷瓶身上。那瓷瓶本来薄如蝉翅,先经一摔,后又受此一击,再也承受不住,顿时应声碎成了好几片。

    而这时,那小花猫已跃过了门槛,一溜烟似的奔出了屋外。

    那少女本欲追出,忽见那老者仍自躺在地上,不禁花容失色,惊呼一声,奔到他的身前,一面将他扶起,一面关切地问道:“杨伯伯,你怎么样?摔着了没有?”

    那老者掸了掸身上衣服,站起身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刚才我还以为家里遭了贼呢,原来却是小姐你啊。那野猫子没吓到你吧?呀,对了,先坐下再说吧!”说着忙去搬来一张凳子。

    那少女心下急着去追那猫,这时见他无碍,吁了口气,连声推辞道:“不了,杨伯伯,我还有事,这就要走啦。”

    她话未说完,已匆匆迈开脚步,往外便走。可刚走了几步,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地上那只瓷瓶,忽觉得有些眼熟,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岂料她这一看之下,竟似突然看到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面色倏地一白,颤声问道:“啊!杨伯伯,这……这不是我爹书房里的那只玉壶春瓶吗?它……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那老者经她这么一问,仿佛忽然省起什么事来,连声叫了两句“糟糕”,惶恐不安地答道:“小姐,您没看错,这只花瓶,正是老爷书房里的那只玉壶春瓶呢!”

    那少女听此一说,恍若在那寒冬时节,突然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不禁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过了许久才讷讷地道:“你……你可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