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传一起,涂山就知道了谜底。原来,是让自己扮演海雨伯的后人。

    公冶方仪这边,倒没有提供任何虚假的身份信息。涂山仍然按原身,名叫杭修竹。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问涂山,是不是跟海雨伯有关系。涂山可以据实回答,没有关系。

    只不过,实话,有人信么?

    越否认,越不信。

    扮演一个人,通常,根据目标的不同,而难度有所不同。

    但涂山并不是扮演海雨伯,而是扮演自己。只是在自己的身上,流露出一些海雨伯特有的信息而已。

    如此一来,难度大大降低。

    当前的队伍,是两派三院五方,再加家族子弟,形成的联盟队伍。

    由于家族派遣的子弟通常不拔尖,所以拔尖人才,仍然在两派三院。

    插一句,如果家族派遣拔尖弟子入队,夺了风头的话,这样的巡回队伍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五方,是两派三院。派与院,其实也是武与文。也就是说,文才拔尖者,就在三院弟子之中。

    其中,三院弟子的代表,譬如世平学院钱泽洋、丞旭学院孟丽闲、虹安学院章建德,更是佼佼者。

    涂山入队,身份是杭家弟子。年长几岁,可以理解为“长得着急”。

    “杭家弟子”这样的身份,对巡回队伍来说,就相当于“附加”、“捎带”之类的配角。

    因此,除了涂山入队那天,五方弟子有言语讽刺之外,随后时间,基本上都视涂山如无物。

    然后,黄泰国太子乾元来了,明显看重涂山。

    先前不知道黄泰太子看重谁的时候,五方弟子人人都觉得很有面子。

    结果,看重的是“其他人”,是五方之外的其他人。

    五方弟子顿时就有一种被打脸的感觉。

    打回去吗?当然不。

    太子迎接、太子看重,其意义,都在权势。五方弟子根本无权无势,又怎么敢打脸回去。

    他们有人猜想,这是杭修竹莫不是有什么背景。

    有人判定,杭修竹就是走了狗屎运。

    不管怎么样吧,五方弟子都没有威胁到涂山的表演。

    进入黄泰国境内之后,从服侍的奴仆那儿,从太子的随从那儿,再通过一些谣言,五方弟子逐渐醒悟到,黄泰国太子看重涂山,是因为把涂山当作了海雨伯的后人。

    涂山到底是不是海雨伯的后人?年轻人,不知含蓄,直接就问了。涂山自然回答,不是。

    并且,五方弟子多次亲眼见到,涂山向乾元太子否认自己跟海雨伯有关。

    还有就是,海雨伯,是龙汉国历史上的诗圣。在文科类人才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高山仰止。龙汉国的资料显示,海雨伯这个人,素来狂放不羁。好饮酒、好浪漫、好幻想。

    再看涂山,整日病秧秧的,很少说话,跟海雨伯一点都不像。

    五方弟子并不认为涂山在恶意假扮海雨伯,所以,他们跟涂山也没有冲突。

    像跳棋一样,跳过中间,直接描述后面。

    后面,涂山要取信黄泰国众人,总得有个时候,要表现出传自海雨伯的天性。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文才。

    文才弱的,就算是真是海雨伯的后人,都不好意思承认。

    涂山尽管否认自己是海雨伯的后人,但他的行动,处处都透露出海雨伯的影子。

    他是用行动去打造一个海雨伯后人的形象。

    所以,涂山还必须表现出非凡的文才,才行。

    回过头再看这步跳棋。

    之前,

    文才最高在三院弟子,其中,钱泽洋、孟丽闲、章建德是代表。涂山的文才,不值一提。

    之后,

    涂山表现出海雨伯后人的文才,远胜三院弟子,包括钱泽洋、孟丽闲、章建德等代表。

    站在三院弟子角度去看,

    之前远不如自己的,之后远胜自己,他们服气吗?

    理论上说,他们不服气。

    同样,理论上,因为他们人多,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总会找涂山的茬。

    但是,这里又有个差异问题。

    就是说,涂山的表现,在五方联盟弟子的眼里、与在黄泰国众人眼里,其实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差异,其实一开始就有。

    黄泰国那边,听说巡回队伍要来了,本来没当回事。后来听说队伍里有个人,体质非常虚弱。在黄泰国“谁体质弱,谁的文才就高”的大背景下,他们一眼就看重了虚弱的涂山。

    再了解到涂山的姓名叫做杭修竹之后,杭、海,在黄泰国的发音都差不多,但觉得涂山很像海雨伯了。

    至于涂山的否认,那没关系,全部都被黄泰众人理解为风骨了。

    这其实就像“疑人偷斧”一样,看他像,他就像,越看越像。

    反之,在五方弟子那边,先前,谁都不认为涂山在假扮海雨伯传人。

    后来,就算听到谣言,依然无人那样认为。

    那主要是因为,他们看到的涂山的行为,与他们了解到的黄雨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于是乎,涂山同样的行为,在黄泰众人,和五方弟子,两边,产生的后果完全不同。

    这一天,队伍早早的,就安营扎寨了。

    这是因为,附近有个遗迹。

    遗迹,字面意思是前人留下的痕迹。痕迹较多、较重要的时候,就被称为遗迹。

    那是一片裂谷。

    裂谷是地质术语,词典解释,是两侧以高角度、正断层为边界的、窄长线状洼地。

    应该是准确的。此处仅仅表示,存在不同意见而已。

    谷的意思,应该不需要解释。那什么“窄长线状”,已经在“谷”字之内。

    裂字,第一层意思:破开,开了缝(fèng )。组词:裂开、裂纹、裂缝、裂痕等。

    一望无际的平原,突然裂开,那条裂缝,其实就是裂谷的最好诠释。

    但可惜,突然裂开,只存在于影视中。现实里,就把那种类似的地形,叫做裂谷。

    地貌,是多种多样的。有山、有谷、有盆地、有平原、有高原,还有河流、湖泊等。

    一边是高原,一边是平原,怎么过渡呢?那就是各种形状的山。

    遗迹的地名,叫做裕赛乌奎合。

    这一带的地形,正是高原与平原的过渡地带。其中,裕赛乌奎合就是其中一条非常著名的裂谷。

    裕赛乌奎合是一处战争遗址,黄泰国的祖先们,曾经几次在这里设伏,打败了敌国的进攻。

    当然,那敌国,有的是龙汉国的祖先,有的不是。

    如果仅仅是战争遗迹,可能会有少量的人前来凭吊,不会有大批游人驻足。

    裕赛乌奎合变成一处风景,实在是因为它独特的气候环境。

    谷尾的高原,海拔4千米左右,谷首那边,虽然没有直接与平原接壤,却也是海拔3百米左右的方山丘陵。

    从3百到4千,十里裂谷,能走出春夏秋冬。

    再加上高原雪山的水,冰冷清凉。那景色,就相当美丽了。

    安营扎寨的第二天,巡回队伍全体前往裂谷。

    他们去,走的是谷尾,高原的方向。

    一派冰天雪地,天地茫茫,走着走着,忽见一条裂谷。靠近一看,哇,里面居然有春天、夏天、秋天。

    如果时间充裕的话,直接从裂谷往上走,也许更好。

    但巡回队伍,经费并不充足。

    游景点,对于现代人来说,主要就是拍照。对于巡回队伍来说,就不一样了。他们要留诗。

    留诗的,当然得是文科弟子。并且还得状况良好,有自信,才行。

    否则,诗没写好,丢脸都脸到国外去了。

    涂山来没有?来了。

    他不是身体弱嘛,怎么来了?

    他只是弱,并不是残。

    以体弱为借口,自然可以推掉许多游玩。但全部都推掉,就没意义,也没意思了。

    所以,今天涂山没有推辞。

    只不过,在冰天雪地里走这么一趟之后,涂山病体发作了,只能呆在马车上休养。

    三院弟子做诗的时候,涂山都不在。

    公冶方仪倒是在。她听了三院弟子所作的诗,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告知涂山。

    这样做,自然是因为,呆会儿涂山要做诗。

    涂山没来过裕赛乌奎合。所以之前,公冶方仪专门跑了一趟,看了之后,回去告诉涂山。

    但,景色这样转告,靠谱吗?

    靠不靠谱,都只能这样了。

    也就是说,涂山在作弊,提前做诗。

    对于景色来说,无论怎么去写,都会有所疏漏,更何况裕赛乌奎合并不单纯是景色,这里还有战争遗址。

    如今这个世界,还没流行散文。三家文院的弟子,所做皆为诗词。

    诗词,作为一种精炼文体,总是会放弃、舍掉许多素材。

    譬如标的物是七色,一首诗只写两色,正常。

    还有,文学上面所说的起、承、转、合,在诗词中,同样会有所舍弃。

    舍弃举例。去年今日此门中,第一句起,第二句承,第三句转,第四句继续转或者称为转的承。省略了合。

    再举例。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第一句起,第二句再起,第三句承,第四句承,第五句合。省略了转。

    所以,公冶方仪看了景色,转告涂山;这样的转告,所漏掉的内容,也就不重要了。因为,就算涂山亲自看,一点没漏,写的时候,照样会舍掉许多。

    如此一来,写景的诗,就不能只是写景了。

    裕赛乌奎合属于综合景色,集自然与人文于一体。写裂谷的春景,可以;写裂谷的丰收,也可以。但短短的诗词,绝对不可能面面俱到,全都写完。

    于是乎,写春景,与,写丰收,谁优呢?这是没有答案的。

    谁优,还得看,从这些景物中,提取出什么精神品格。

    翻译为白话文,就是中心思想。

    在中心思想都难分高下的时候,再回过头去,看看表现手法。

    “回过头去”,说明这里的叙述,少了一点内容。那其实就是,所有作品,都需要基本合格,大致上过得去。然后,才会被人拿出来比较、品评。

    缺少的内容,严格说,也是表现手法。到最后,回过头去,还要看表现手法。这里,相当于看山还是山。

    涂山假装体弱,一来就犯病了,躲开了一开始的兴致勃勃。

    随后,三院弟子你一首诗我一首词,自顾自嗨。

    两派弟子习武,只作陪衬,没什么发言权。

    家族弟子中,有擅文科的,但水平略次,也不敢多说什么。

    黄泰国众人就不一样了。

    他们中,其实绝大部分,都是不擅文才的。三院弟子所做诗词,大都听不懂。

    他们只是对海雨伯的传人、涂山,比较感兴趣。

    可惜的是,涂山坐都坐不起来,体质太弱了。

    所以,他们心中,主要是遗憾。

    兴致勃勃之后,总会出现疲软。再加上,文科弟子的体力,始终有限。走下坡容易,呆会儿归去的时候走上坡,就困难了。

    所以,玩得最嗨的三院弟子,自我约束都不错。觉得差不多了,就往回走。并且,诗词,基本上也不做了。

    到了上面,众人聚齐。

    即将出发的时候,孟丽闲听到有黄泰人说,可惜杭修竹未能做诗。

    难道我们作了那么多诗,都比不过那个杭家的杭修竹吗?

    孟丽闲就探病去了。

    探病自然是真的,不是主要目的而已。

    主要目的,是看涂山能不能下车走两步,做首诗。

    涂山早有准备,假装不顾公冶方仪的劝阻,下车了。

    钟翔宇、章建德立即过来搀扶。

    走了几步,涂山到了谷口,能够看见谷中景色的那个地方。

    涂山身体一震,没有散发任何气体,而是被景色镇住了。

    呆了片刻之后,涂山就让钟、章二人,把自己扶回车上。

    中途,孟丽闲过来,让涂山留首诗。

    孟丽闲这样的行为,带有一定的针对性、刁难性,通常难获支持。

    但此时,黄泰众人都支持。

    于是,涂山咳了几声,就吟了一首五绝(五绝仄起平收首句押韵格式,韵脚古今通压,平仄全合,原创):

    落日照长川,浮云盖柳烟。当时轻雨在,曾润十三田。

    诗里有个黄泰国的典故。

    裕赛乌奎合不是战争足迹么?在最末尾的那次战争之后,黄泰国紧接着实行了一系列经济改革。该改革,就以“十三田”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