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真是三生有幸,三宫六院诸多妃嫔,偏生偏疼了你。”纪皇后沉默片刻,吁了口气,真心实意的说道,“按照本宫对他的了解,他其实真心喜欢你的。否则都这会儿了,何必如此纵容你?不想你坑起他来,却是一点儿也不手软。”

    皇后忽然觉得心情有点好。

    虽然她不受淳嘉待见,可淳嘉的宠妃显然也不怎么待见这位皇帝啊……刚刚春风满面的跟淳嘉领了诸多好处,转头就建议纪氏烧行宫,简直无情。

    云风篁不在意道:“娘娘谬赞,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都是陛下的嫡系长辈,国朝以孝治天下,妾身这么做,也是为了陛下的圣誉着想,又怎么能说是坑陛下呢?”

    “那就这么着罢。”纪皇后有点不想跟她说话了,因为皇后忽然想到,云风篁之前给中宫做事时,是不会也为中宫着想过……

    她起了身,道,“谢无争如今在翰林院,处置不了什么事情。但尚主之后,必然会被派遣差事。到时候……”

    “到时候,人家会说,他都是沾了皇家的光,自己可没什么本事。”云风篁摇头道,“必须在尚主之前,就给他将名望传扬起来。虽然如今他已经开始沾皇家的光了,但到底没成亲,还有突出他本身能力才干的余地……如此,往后跟公主殿下做了夫妻,也有底气些。”

    纪皇后道:“现放着你这个姐妹,还怕蓬莱对驸马不好么?再者,翰林院清贵,没什么实务要处置。强行送上门的话,皇城司那群鹰犬,说不得就要报到陛下跟前,你确定要这么冒险?”

    云风篁笑了笑,道:“娘娘,纪氏子嗣众多,如今赶着衰颓,就算尚有一战之力,难道一点儿也不作长久计么?”

    不等皇后说话,她紧接着说,“妾身那兄弟如今的差使,的确不适合直接或者间接揽事,以免惹陛下怀疑。但……他不去找事,可以让事情找他啊。去岁妾身才进宫的时候,可是就听说过纪氏族中的纨绔之名,那是连宗亲贵胄都退避三舍的顽主。纵然经年以来,因着邺国公夫人去后,陛下亲政,有所收敛,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必娘娘那些兄弟子侄,骨子里还是不安分的?”

    “你要本宫的兄弟出头挑事,为你兄弟铺路?”纪皇后面色微沉,“真妃你莫不是以为本宫是被你迷昏了头的陛下?由得你肆意妄为?如今陛下正厌着我纪氏,甚至召回欧阳燕然,也是为了针对我纪氏……这种情况下,本宫的兄弟但凡有行差踏错,岂能有好结果?!”

    云风篁笑着道:“娘娘这话是糊弄妾身呢。纪氏的确失了圣心,可要说毫无还手之力,那陛下做什么还要留着娘娘这中宫,又忙不迭的召回老臣?依妾身说,反正纪氏子嗣众多,拣那年纪小又聪慧的,这眼接骨上招惹些是非,纵然把事情闹大了,长辈们出来请罪求情的,陛下如今气候尚未大成,难道还能为了点儿意气之争,跟你们撕破脸?”

    “那样也不是陛下了。”

    “到时候,纪氏顺势将这子弟打发去远地,名为流放,实为保护。”

    “这么着的话,若是纪氏他日起复,召他回来不过是小事;若是纪氏……那反倒恰好留了一线生机不是吗?”

    见纪皇后皱眉不语,再接再厉道,“娘娘该知道,如今这六宫,唯一可能帮纪氏的,只有妾身。而妾身最大的劣势,就是家世不成。您这会儿帮妾身,也等于帮自己。不然,新人来势汹汹,一旦妾身有失,您说,洛寒衣她们,会愿意看到纪氏保全下来?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洛寒衣那几个,本身的家世也就比纪氏差了一筹。

    之前纪氏当权的时候,他们韬光养晦,纪氏都没办法。

    这会儿赶着淳嘉有明君之姿,几个家族于是又是送女儿进宫、又是送儿子入朝,摆出一副要给淳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姿态正是努力博取淳嘉欢心,为自家出一个继后,乃至于太后暗自较量的时候呢,怎么可能跟淳嘉厌弃的纪氏“同流合污”?

    最重要的是,同为世家,而且体量差距不大。

    纪氏跟洛氏他们根本开不出足够吸引力的条件,对洛氏之流来说,与其贪图纪氏许诺的好处,还不如跟着淳嘉将纪氏打落尘埃之后瓜分其空缺出来的朝野份额更划得来。

    所以尽管洛寒衣她们与纪皇后之间并无恩怨,但双方却是不可能合作的。

    唯有云风篁,得淳嘉宠爱,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然而出身不高,家底薄弱,会对纪氏如今手握的人脉、势力、财物、消息……感兴趣。

    “真妃你这般聪慧机敏,初入宫闱时一无所有,尚且走到今日。”纪皇后沉默了会儿,淡淡说道,“何况如今兄弟即将尚主?却何必心急呢?便是新人来势汹汹,迄今陛下最常到的,还不是你这浣花殿?”

    你真妃的战绩有目共睹,没家里人帮忙的时候就已经很传奇了。这要是再帮你将兄弟栽培出来,过上几年,怕是你连纪氏都不需要了到时候我纪氏再找上门,就你这信用,能认账?

    云风篁笑着说道:“娘娘这话说的,难道纪氏煊赫三朝,如今遇见些困境,离了妾身这一介女流的帮助,就不成了?妾身以为,也就是如今赶着纪氏不称手,帮忙搭个梯子什么的。偌大家族,兴衰需要系于一个外人,那么还考虑以后做什么呢?”

    纪皇后不为所动,冷冷道:“坊间俗话虽然粗鄙,却也有着道理,落地凤凰不如鸡本宫如今还是中宫,可这大半年来,宫中寻常宫女尚且出入自如,本宫却不得不困守延福宫中称病……真妃所以不必拿话激本宫了,这大半年来,足够本宫想的清楚。”

    她看了眼云风篁,“要本宫拿自家兄弟给谢氏铺路,也不是不可以。但只是帮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还宫,是不够的。你还得帮母后皇太后恢复从前的地位,让后妃请安从春慵宫,换回绵福宫才是。”

    “妾身要是有这本事,还用得着在这儿跟娘娘见面么?”云风篁笑着道,“娘娘可真会开玩笑。”

    她倒是希望纪太后回来之后,立马将袁太后压下去呢?

    至少纪太后跟淳嘉说她的坏话的时候,淳嘉既不相信,也不需要给面子。

    但这怎么可能?

    淳嘉再偏爱她也不可能同意的。

    她也不可能蠢到跟淳嘉提这建议。

    双方讨价还价半晌,最后到底是云风篁说服了纪皇后,安排一出外戚闹事的意外,供谢无争刷名望。

    而云风篁要做的,则是为太皇太后以及母后皇太后还朝之事做内应,以及,拦下宣妃对于狸猫们的处置。

    “其实这些狸猫不是什么大事,之前母后这么做,无非是怕宫中蛇鼠太多,伤了到处跑的明惠她们。”纪皇后这么解释,“之所以处置过几次苛刻狸猫的宫人,也是因为觉得不这么做的话,万一有那嘴馋的,私下将狸猫打了牙祭,那总不能三不五时的让御兽苑送一批狸猫过来罢?但既然母后有望回宫,这会儿那些狸猫出

    了岔子,不是明晃晃的落母后脸面么?”

    “到时候,母后纵然回来了,却该如何自处?”

    云风篁不在意的答应了:“妾身也是看宣妃不顺眼,所以娘娘请放心,这事儿就交给妾身罢。妾身保证,在母后皇太后回宫之前,宣妃就算恨不得将那些狸猫清蒸了,也不得不忍着!”

    于是双方约定此事,纪皇后悄然离去。

    清人陪着云风篁回去寝殿,路上不无忐忑的问:“陛下如今耳目聪明,万一……”

    “纪氏虽然失了势,到底三朝凤主,要是连纪皇后今儿个来本宫这边的踪迹都遮掩不得,陛下何必从去年就开始让皇后卧病休养?”云风篁微微摇头,让她不必杞人忧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须知道这会儿要是陛下知道了皇后与本宫私下会晤,本宫尚且有着辩解的余地,皇后只怕要当真卧病了。”

    所以,皇后要是没把握,怎么敢亲自过来见她?

    跟纪皇后的合作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情,此刻思索了一番经过自觉没有吃亏,也就若无其事了。

    甚至晌午后淳嘉过来浣花殿小坐,她还有闲心提及冷宫里的郑氏,撒娇撒痴的催着淳嘉派人去延福宫传话,让把这人速速处置了,免得碍眼。

    为了不让淳嘉事后怀疑自己急着灭口,云风篁振振有词:“上回妾身跟宣妃差点掐起来的事情,心知肚明是皇后所为,可因为她早有准备,推了郑氏出来顶缸,为了大局,只能就这么认了。如此,若继续放着郑氏在冷宫里,岂不是现成给了皇后一个挡箭牌?”

    “早先妾身也就不在意了,可现在一双皇嗣都养在妾身膝下。”

    “想到上次狸猫被引来正殿,距离俩孩子只一门之隔,妾身就后怕!”

    她翻起了淳嘉说皇嗣生母卑微哪怕是他血脉也不够高贵的旧账,“妾身福薄,虽然得以伺候陛下,却没那福分亲自给陛下生儿育女……好容易得了这俩孩子养在跟前,虽然他们生母卑微,不如昭容还有顺婕妤腹中子嗣更受陛下盼望,但终究也是陛下的骨血啊!”

    “其中二皇子更是为淑妃姐姐抚养的,其生母怀他时就不太平,好容易落了地,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妾身怎么跟淑妃姐姐还有翼国公府交代?那样妾身也活不下去了呜呜呜呜呜……”

    淳嘉被她缠得没办法,虽然知道她对二皇子未必当真那么在意,但还是很相信这妃子对于自己不能生育耿耿于怀的,又后悔当初透露出看重皇嗣生母血脉的态度。

    反正皇嗣满月宴后处置郑氏的决定早就做了,这会儿也没打算反悔,故而哄了她一阵,当场打发了小内侍去延福宫吩咐:“前两日还说只要朕多心疼你们娘仨你就什么都不怕呢,这会儿又说这些话……有朕在,什么事情值得你提活不活的?嗯?”

    “还不是陛下信任妾身,才让妾身养着这一双皇嗣。”云风篁满意,主动亲了他一下,破涕为笑道,“妾身负此重任,能不对俩孩子上心么?”

    她怕皇帝看出自己对于弄死郑氏的重视,看着小内侍出了门,就立刻岔开话题,跟淳嘉说起公主们的嫁妆来本来以为皇帝都开口了,郑氏必然活不过今晚上,这么个隐患也就铲除了,但没想到,次日她去春慵宫请了安回到浣花殿,也没听到郑氏暴毙的消息。

    还寻思着冷宫不受重视至今没人发现,正琢磨着要不要让陈竹去打听下,谁知道皇后那边却派了人来告诉:“郑氏说,想见您一面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