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一番安排,这才款款下楼,让太医们诊断。

    诊断结果随后被送到了醒心堂,雁引低声禀告:“昭仪娘娘的确有着寒气入体的征兆,且程度不轻,太医们的意思是,娘娘如今除了经痛没其他不适已然是托陛下洪福,若是再长些岁数,怕是一到阴雨天里,连骨头都疼。”

    “……可能根治?”淳嘉才批完一堆奏折,捏着眉心,问。

    雁引踌躇了下:“太医们说只能尽力而为。”

    这就是没把握根治了?

    淳嘉沉默了会儿,道:“让他们全力以赴。”

    雁引低头领命。

    淳嘉想了想,又问:“昭仪呢?听了这话是怎么个情形?”

    “昭仪娘娘神色如常,跟左右笑着说就知道会这样。”

    就知道会这样吗?

    是就知道太医治不好她,还是就知道太医的说辞会如她所愿?

    淳嘉思索了一下,道:“昨儿个朕答应给昭仪晋位,这事儿,你去皇后那边传个话罢。”

    ……半晌后纪皇后接了口谕,送走传话的雁引,转个身的功夫,指尖都在颤抖。

    “娘娘。”左右赶紧扶她落座,心疼的沏上茶水,低声道,“娘娘冷静些,不过一个妃位,贵妃在您跟前还不是规规矩矩的?淑妃在世时,亦不敢造次……您何必跟那起子人计较?”

    纪皇后合上眼,过了会儿才睁开,哑着嗓子道:“贵妃在陛下眼中,跟本宫是一样的,都是他为着登基不得不纳入宫闱的人。在他看来本宫这些后妃都是交易的一部分,而不是他的妻妾!所以地位再高又如何?除非本宫这些人的娘家能够一直压着陛下,否则,纵然身居后位,对于陛下来说,也不过翻手可废!”

    左右闻言变了脸色,还待劝说,皇后却有些激动的继续,“淑妃与这小云氏却不然,她们才是陛下的自己人若非淑妃不在了,只怕胡奉衣才去,陛下就会让本宫‘卧病’,将宫权交与淑妃!”

    “只是淑妃去的突兀,这小云氏尽管狡诈,到底年轻,又进宫未久,不似淑妃人在宫闱多年,若得陛下支持,须臾之间,就能上手宫务。”

    “陛下先让她给本宫‘打下手’,如今又忙不迭的为她晋位……”

    她说到此处冷笑了下,目光森然,“还是在本宫为其冲撞了瑶宁夫人之后呵斥她的时候晋位,这摆明了,就是要借本宫的手栽培她、借本宫这皇后的名望抬举她,为她日后接手六宫做准备呢!”

    “这……这怎么可能?!”左右相顾失色,吃吃的说道,“小云氏出身何等卑贱,也配肖想凤位?!”

    纪皇后冷冷道:“扶阳王一脉在公襄氏诸支脉里何尝就尊贵了?陛下如今还不是照样位尊九五?”

    左右不敢让皇后继续说出瞧不起淳嘉的话,忙忙的岔开话题:“淑妃之死与小云氏关系密切,翼国公府竟肯看着她觊觎娘娘的位子么?”

    皇后哂道:“翼国公府……翼国公若是当真爱惜嫡女,当初也不会教淑妃进宫,更不会在淑妃小产之后,还要劝她为陛下着想,原宥袁楝娘……而且,如今这宫里头的新人,除了小云氏,你们觉得,还有谁够资格来跟本宫争权?”

    左右思索了一番,都是沉默。

    其实宫闱里够资格跟皇后争权的当然不止云风篁。

    郑贵妃,瑶宁夫人,崔婕妤,都是跟皇后出身仿佛、幼承庭训,家族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不拘性情

    如何,能在当时的情况下被送进宫,那肯定有着独当一面,乃至于主持六宫的能力。

    问题是,淳嘉不想用她们。

    皇帝摆明了要起用新人,而新人里头,云风篁从刚入宫开始,就风头无二。

    原本最受期待的魏横烟、薛笑歌、云卿缦,统统被她压得黯然失色。

    这种情况下她家世不足的劣势反而成了优势因为对于皇帝来说,谢氏门楣太低了,而翼国公府跟云风篁又不是一条心。皇帝尽可以放心大胆的支持云风篁,而不需要担心出现第二个纪氏。

    所以别说魏横烟等人能力不如云风篁了,就算差不多,皇帝也不会选择魏横烟。

    “如今陛下已经明晃晃的偏袒了。”纪皇后眯着眼,缓缓道,“小云氏封妃的事儿本宫拦不了,也不能拦。索性陛下应该不会立刻对本宫怎么样,还有些时间……”

    她看着左右,“刚才那番话,传与贵妃她们听去罢。”

    就算郑贵妃怀疑她挑拨离间,不,皇后就是明摆着挑拨离间,可那又怎么样?

    皇帝大婚时候进宫的老人,兢兢业业服侍这位天子这么多年,贵妃小产,淑妃身死,悦妃馨妃先后被贬,昭媛降嫔……结果却便宜了今年才进宫的小云氏?

    谁能甘心?

    纪皇后不太清楚郑贵妃跟云风篁的结盟,但她相信,就算贵妃之前与云风篁井水不犯河水,也绝对不会看着这位年轻的后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自己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小半日后郑贵妃接到消息,当场变了脸色:“陛下真是好狠的心!”

    近侍还待安慰,贵妃却已经叹口气,自言自语,“陛下对本宫这些人,一向就没有心……只是陛下就这么信任那小云氏,还是说信任他自己,觉得推了这么个年轻张扬的妃子出来,就一定能将六宫也掌握住?”

    她停了停,旋即问,“瑶宁跟崔氏那边,如今可也知道这事儿了?”

    老牌妃子们紧锣密鼓联络的时候,兰舟夜雨阁里正欢天喜地的贺云风篁的晋位这里有个小小的改变,就是云风篁本来以为封号是说好的“恒”,当然也做好了皇帝临阵反悔,仍旧用“懋”。

    结果奉着皇帝口谕的皇后懿旨,却拟了“真”字,晋云风篁为真妃。

    这让云风篁接旨时颇有些诧异,其实她之前提出要“真”字作为封号不过是不想继续用“懋”字,随口扯的。

    对于封号她没什么执念,别当她小猫小狗的玩意儿就好。

    没想到皇帝信誓旦旦要封恒妃,最后却还是将真妃的头衔给了她这约莫同她经痛之事有关系?

    打发走使者,云风篁勾了勾唇,江氏说的没错儿,这人啊,装久了,自己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淳嘉做了这么多年温文尔雅宽容厚道的人,早就习惯了小事上不计较,也习惯了在不打紧的事情上体恤身边人。

    稍微施展下苦肉计,就能博取到同情跟怜惜。

    不过她也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次数多了很难不露陷,而且淳嘉的本性究竟不是纯粹的宽厚软弱,但凡涉及到他真正在意的事情,又或者叫他察觉到不对,可就没现在这么好哄了。

    现在他好哄不是真的好哄,只是因为对云风篁还是比较信任跟纵容的,故而才好说话而已。

    定了定神,云风篁梳妆打扮,去……芳音馆谢恩。

    “皇儿封你真妃,这是信任你的德行与能力,你只管做着就是,来谢哀家做什么?”半晌后,气色好了许多的袁太后淡淡笑着,让跪拜在地的云风篁起来,和颜悦色道,“哀家可从来没跟他说什么!”

    云风篁依言起了身,却笑嘻嘻的凑她跟前,撒娇道:“陛下最孝顺太后娘娘了,若是太后娘娘不喜欢妾身,陛下才不会许妾身晋位呢!这会儿妾身得了真妃之封,哪里能不来谢太后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又说,“再者,妾身之前乃是昭仪,就算要晋位,也是夫人。陛下之所以会让妾身直升妃位,也是因为妾身伺候过您几回,蒙您不弃,方有这样的恩典。”

    袁太后笑着道:“那么点子事情哀家早就忘记了,偏你自己时不时的提起来!”

    旁边蘸柳提醒她:“娘娘您可别被真妃娘娘给骗了,婢子打量着,真妃娘娘哪里是来谢恩的?却是来给魏婕妤讨要好处的呢!您想啊,真妃娘娘连晋两级,魏婕妤也常在您跟前伺候,总不能没有封赏罢?”

    “这倒是个正理。”袁太后闻言看了眼不远处的魏横烟,魏横烟心中惊喜,忙不迭的跪下来:“妾身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

    袁太后和声打断她的话:“你这些日子的辛苦,哀家都看在眼里,皇儿政务繁忙,却是疏忽了。”

    就当场叫蘸柳派个宫人去给醒心堂那边传话,要皇帝给魏横烟也晋上一级。

    怕魏横烟因为云风篁连晋两级而自己只得了一级心生不满,太后委婉解释,“你还年轻,又不似真妃这样忙碌,来日方长。”

    云风篁直升真妃,除了皇帝的偏爱、需要她去制衡皇后、个人能力等等原因外,最要紧的是这妃子是不能生的。

    所以不需要考虑她生儿育女之后的晋级。

    但魏横烟不一样,她年轻,生育能力也没出问题。

    这会儿就跟云风篁一样跳级升夫人,回头怀孕生子什么的,岂不是一转眼就要晋四妃了?

    虽然如今宫中高位大多空悬,可四妃之位非同小可,等闲是不会许出去的淳嘉大婚迄今,也不过封了贵妃跟淑妃。这两位,前者在宫闱在禁军都是根深蒂固,对于当时刚刚登基的淳嘉来说,郑具的权势地位是可以直接威胁到他性命、决定他是否会莫名其妙“暴毙”的;后者更不消讲,翼国公的品行家教且不提,单说忠心,那绝对是国朝第一人。

    此外袁楝娘作为青梅,崔怜夜作为崔琬之女,也不过屈居妃位,都没能更上层楼。

    淳嘉待云风篁颇有几分纵容,却一直有意无意压着不让她轻易晋级,也是不想她太早觊觎四妃之位。

    这些魏横烟心里也是有数,尽管有点儿遗憾,还是欣喜若狂的谢恩。

    转过头私下里,少不得跟云风篁道谢:“若非姐姐提携,妹妹只怕这会儿还在婕妤之位蹉跎。”

    嗯,说这话的时候,魏横烟也有些啼笑皆非,什么时候进宫不到一年就从嫔位列婕妤,还叫蹉跎了?

    想想薛笑歌,想想云卿缦,这两位进宫时呼声极高,被认为会是她主要对手的同龄新人,如今人在哪里?谁记得她们?谁在乎她们?

    魏横烟觉得自己真的,满满的优越感!

    但再看看走在前面的真妃,她:“……”

    那什么,抱对大腿也是实力的一种,对吗?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对方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