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目光闪了闪,笑容不变:“妾身当然是在想陛下。”

    见淳嘉帝呷了口茶水,面有讥色,她用手肘撑住两人之间的小几,倾身过去,嫣然道,“婕妤娘娘怀孕了呢,这可是陛下的心肝儿,平素里就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如今还不得越发的如珠如宝了?是以陛下今晚来斛珠宫,可谓理所当然!可是都这么晚了,陛下不在凝碧殿,却来了妾身这边……妾身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惶恐,可不就要翻来覆去的想吗?”

    淳嘉帝睨她一眼,要笑不笑道:“噢?那云嫔想到了些什么?”

    “妾身想着……”云风篁故意拉长了声调,眼珠转动,娇笑道,“想着兴许婕妤娘娘是双身子的人,喜静怕吵,故而陛下为免打扰娘娘,去凝碧殿看了一回,就来妾身这儿了。”

    “云嫔觉得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好了。”淳嘉帝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下,“还有事儿么?没事儿就安置罢。”

    说着抬手去解衣袍……云风篁一动不动的坐着,道:“还有件事儿,嗯,妾身今儿个身上不大好,只怕伺候不了陛下。”

    才想起来戚九麓,这叫她哪里来的兴致给皇帝侍寝?

    不过淳嘉帝只怕也是还在惦记着袁楝娘,闻言手下不停的宽衣解带,淡然道:“夜深了,朕不耐烦再回去太初宫,就在云嫔这儿睡一晚,不行么?”

    “陛下不嫌弃妾身这儿简陋就好。”云风篁这才笑着站起身,上前接过他外袍,殷勤的挂到不远处的衣架上,“妾身这就给您铺床。”

    片刻后两人一起躺下,却都有些睡不着。

    皇帝还好,躺的安安静静斯斯文文,云风篁却是翻来覆去的,不时还扯一把被子。几次下来,淳嘉帝纵然好.性儿也有点受不住:“那事儿你想的怎么样了?”

    “……什么?”云风篁正悄悄将被子从他身上拖走,闻言手下顿了顿,旋即恍然,“陛下是说明惠公主殿下的婚事?”

    淳嘉眼疾手快按住被子:“可有章程了?”

    云风篁用力拉却拉不动,悻悻然松手,道:“这怎么可能?妾身至今跟公主殿下才见了几回面?同纪公子就更不熟了。陛下跟他们相处八年,这事儿都做不来,遑论妾身?”

    “你不是去过前头了?”皇帝反问,“朕又没说你去了一次就不能去了。”

    云风篁轻笑一声,说道:“那还是不了。您也不想想上回妾身不过跟您击个掌,婕妤娘娘就气的跟什么一样……这要是平时也还罢了,妾身还敢解释几句。可如今婕妤娘娘可是怀着皇嗣的,妾身哪儿敢让她有半点儿不高兴啊?”

    皇帝淡淡说:“上回的事情朕已经同楝娘解释过了。”

    因为烛火已然吹灭,云风篁看不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只听语气显出几分沉郁,想也知道所谓的“解释”只怕不是很顺利。

    她懒洋洋说:“那总不能妾身去一趟前头,陛下就要跟婕妤娘娘解释一回?这样也太麻烦陛下了不是?”

    “朕如今左右没其他事儿,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淳嘉帝平静说,“再者,云嫔甘心将什么都指望在皇后身上么?还是云嫔觉得,有皇后在,得罪母后皇太后

    也无所谓?”

    云风篁低低一笑,柔声道:“妾身倒是希望指望陛下呢。”

    皇帝静默片刻,骤然问:“朕听说你那未婚夫来帝京了?”

    “是么?”云风篁淡淡说,“妾身这两回去凝碧殿请安,那边的姑姑可没跟妾身说。”

    皇帝轻笑:“他是携了他妻子来的,据说你在家里时很不喜欢那晁氏?”

    云风篁说道:“陛下这话讲的不对,妾身不在家里了,仍旧不喜欢那晁氏。”

    她摸索着翻个身,由仰卧改成了俯趴,单手撑腮,伸手摇了摇皇帝的手臂,柔声道,“要不这样吧,妾身想法子搅了纪公子尚主之事,陛下呢,帮妾身,将那对奸夫淫妇给收拾了,怎么样?”

    “你在跟朕讲条件么?”皇帝睁开眼,因着室中昏暗,哪怕距离极近,也只能分辨大概的轮廓。只见她半边面孔掩映在夜色一样的墨发里,雪白.粉腻,仿佛无暇的玉璧,藏于阴影中的眸子闪闪烁烁,虽然看不分明,却也可以想象她此刻狡黠的神情。

    淳嘉合目,嗤笑出声,不为所动道,“再者朕如今什么处境你不清楚?摄政王府的事情,朕哪里干涉得了?”

    云风篁抓着他手臂的动作一僵,语气里透出狐疑:“摄政王府?”

    “那夫妇俩如今住着王府专门招待四方宾客的来萃苑。”皇帝淡淡的点评了句,“摄政王虽然素来有着礼贤下士的名声,眼界却极高,能住进来萃苑的,如那戚氏子的年纪,可称少年英才……痛失这样的未婚夫婿,也难怪你上回听到他再娶的消息后那样不高兴。”

    “……”云风篁默然片刻,哼道,“陛下这话说的,好像妾身这会儿还对他念念不忘一样!”

    皇帝带着笑意安慰她:“朕只是看你睡不着,想随意聊个几句打发辰光。”

    云风篁道:“陛下若是自己睡得着,何必陪妾身这样干耗着?再说若果要打发辰光,做什么聊那些讨人厌的人与事呢?妾身不才,琴棋书画,经史子集,都有所涉猎,陛下想谈天说地,尽可奉陪!”

    淳嘉帝分明的忍笑:“嗯,云嫔当然是多才多艺,譬如说你之前再三推荐给朕的凌波舞,朕这辈子再没看过第二个人跳的能跟云嫔比……”

    “妾身不但会跳舞,妾身还会下棋呢。”云风篁幽幽道,“虽然妾身棋艺不佳,可陪陛下聊作消遣,想必还是可以的……”

    皇帝顿时笑不出来了,是想起来那次输的差点怀疑人生。

    “朕有机会得见见那戚氏子。”半晌,淳嘉帝淡淡说,“有人告诉朕,你在北地时同他青梅竹马情分深厚,朕很好奇,你这样的性.子,他是怎么受得了的?”

    云风篁惊奇:“陛下,妾身虽然不能讨您欢心,可是这宫里怨恨妾身的,绝对没有厌恶婕妤娘娘的人多!”

    其他人,比如说公襄霄,诧异戚九麓怎么就对她这种刁蛮霸道的女子死心塌地逆来顺受也还罢了,淳嘉帝哪里来资格说这话?

    云风篁指天发誓,她再怎么讨人嫌,总也比袁楝娘可爱好不好!

    至少她不会傻到初来乍到就将所有人都往死里得罪……

    像她之前在北地

    ,尽管因为晁静幽的缘故,几近明着排斥晁氏子弟,但一来拉上了未婚夫戚九麓,二来跟自己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有外家江氏的表兄弟姐妹,包括几个嫂子的娘家兄弟姐妹,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这么多人抱团,只不带一个晁氏玩,那能有多大问题?

    要跟袁楝娘那么干,不是同一立场的统统撕破脸不说,连云淑妃这种送上门的己方队友都见缝插针下死手,能不成孤家寡人么!

    最重要的是,云风篁排斥晁静幽是有着正当理由的,她是戚氏家主力挺的准儿媳妇,正儿八经走流程定的亲。晁静幽虽然很得陈氏喜欢,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一个劲的朝戚九麓身边凑,作为正牌戚氏准冢妇,她打压潜在情敌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而袁楝娘呢?

    是,她是淳嘉帝的未婚妻,合该成为淳嘉帝的正室……最后却只做了个妃子还要跟三宫六院分享丈夫怪委屈的。

    但……

    这份委屈老实说也就那么回事。

    毕竟皇后、贵妃、淑妃、馨妃……这些人能够在宫里身居高位,那都是有着强势娘家的支持,也可以说是淳嘉帝太太平平做了这八年天子的保障,可不是不劳而获吃干饭的!

    袁楝娘委屈,纪皇后难道就舒服?

    她娘家就算别有所图,到底出人出力的将本来只是寻常藩王的公襄霁拥上帝位,作为报酬,凤印不该由她执掌吗?

    再说了,当初纪氏可是坚决反对袁楝娘进宫的,袁楝娘当时也有十五岁,还有父母长辈教诲,不可能不知道她那样尴尬的身份入宫之后的境遇。要是真的接受不了,那就别进宫啊!

    扶阳袁氏也算一方豪强,又有袁太后嫡亲侄女的身份,她跟淳嘉解除婚约后,哪怕嫁不了再一位少年俊秀的藩王,有着家族羽翼,难道还会过的差了?

    结果她坚持进了宫,然后……举宫皆敌。

    这要是云风篁摊上这么个愚蠢的未婚夫,早就想办法弄死了免得拖自己后腿。

    而淳嘉帝不但一直容忍着,甚至到今天都千依百顺宠爱有加,这么忠贞的竹马,云风篁要不是还在迟疑要怎么处置跟前未婚夫的关系,简直想耳提面命的让戚九麓学着点儿!

    此时此刻,她很想问一句,陛下您良心不痛吗?

    “陛下若是不相信,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是妾身的性.子让人受不了,还是婕妤娘娘更让人敬而远之?”云风篁见皇帝不作声,哼笑道,“陛下这话说的也真是伤妾身的心,婕妤娘娘怎么都是好的,妾身怎么做都是错的?”

    “……你跟楝娘不一样。”淳嘉帝被噎的好一会儿之后才淡淡说,“楝娘是不懂事,你是太懂事。”

    云风篁幽幽道:“但婕妤娘娘比妾身大了近十岁。”

    都这年纪了还不懂事,你哪里来的脸帮她说话哦!

    皇帝深呼吸,片刻后说道:“你不困么?朕要睡了。”

    云风篁撇撇嘴角,正待开口,这时候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跟着窃窃私语,没多久,就听到雁引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响起:“陛下,凝碧殿的宫人来了,说婕妤娘娘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