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害怕么?”去延福宫的路上,魏容华几次欲言又止,末了到底忍不住小声问云风篁,“我今儿个晚上怕是都不敢睡了,怕睡着之后做噩梦。”

    云风篁淡定道:“还好,新晴毕竟才失踪了没一会儿,眼下除了尸斑之外跟生前其实差别不大。若是那种在水里泡了好几日才捞起来的,那才叫惨不忍睹。”

    闻言连前头引路的宫人都回了下头魏容华更是瞪圆了眼睛,失声道:“你见过?!”

    云风篁“嗯”了一声。

    “你怎么会见过?”魏容华狐疑的打量她,那眼神里甚至还有点隐蔽的佩服,“那种场面……你家里人居然肯让你见?”

    “你大概不知道大热天的泡上十天半个月的尸体长什么样吧?”云风篁微微一笑,“来我给你仔细说说……”

    “不要!”魏容华是真的怕,就新晴那样的她都吓的不行了,哪儿敢听什么细节?

    闻言脸色顿变,想也不想的拒绝后,还忙不迭的拉着宫女快走几步同云风篁拉开距离,一副生怕她不管不顾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云风篁笑眯眯的看了她背影一眼,撇撇嘴,就这么点儿胆子还敢跟自己问长问短?

    片刻后,一行人到了延福宫,才进去呢就感觉到里头肃然的近乎凝固的气氛。

    再一看,淳嘉帝纪皇后云淑妃悦妃馨妃都在,跟这几位隔开一段距离的下首设了个绣凳,战战兢兢的坐了个宫嫔打扮的女子帝后此刻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谈崩了,看不出来喜怒。

    云淑妃则是一贯的温柔不忍之色示人,一会儿看看淳嘉帝一会儿看看纪皇后,想劝解又无从说起的样子。

    至于悦妃,她比禁足前清减了不少,本来是圆圆的脸儿,二十来岁了望去也跟十几岁女孩子似的,此刻下巴竟然有些尖了。最让云风篁诧异的还是她的精气神,跟受了天大的打击似的,全没有早先的激愤暴躁。

    云风篁注意到悦妃身后侍立的是个以前没见过的宫装妇人,瞧着年纪也不知道是不是悦妃的乳母,生的很是端正,面皮白皙,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温软,很好说话的样子。

    只是悦妃偶尔侧头看她,却有些请示的意味?

    让云风篁意外的是馨妃也在。

    馨妃崔怜夜是清流魁首礼部尚书崔琬的女儿,生的清丽出尘,眉宇之间也是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

    此刻双眉深蹙,面若霜雪,愈显凛冽。

    ……难不成这事儿跟她也有关系?不然按照进宫之前了解到的,宫中主位,以这位最不爱管闲事,从来不会主动凑什么热闹的。

    云风篁这份揣测很快就被验证了,她跟魏容华主仆上殿行礼如仪毕,纪皇后就让人拿出一支银簪:“云美人,你认一认,这东西是不是新晴的?”

    她瞥了眼,就点头:“回皇后娘娘的话,这支簪子原是悦妃娘娘赏妾身的,妾身进宫之时没带什么东西,所以新晴给妾身道喜时,妾身就给了她。”

    闻言皇后还没说什么,馨妃已经语声清冷道:“纵然如此,也只能说明有人将簪子丢进了承月宫,以栽赃嫁祸妾身!”

    什么?

    云风篁一怔,不是说新晴是在烟兰宫找到的么?

    怎么簪子跑承月宫去了?

    正思索着,就听那宫嫔打扮的女子小声说:“可承月宫发现的不只是簪子,还有半截新晴身上的衣袖,上头还沾着血……”

    馨妃眼中闪过怒气,似要发作,但想了想又忍住,换了淡声道:“那本宫就不知道了,本宫与云美人也好,与贵妃娘娘也罢,都是无冤无仇,素日里也少有交集……处心积虑害新晴害贵妃做什么?”

    她转向上首的帝后,“还请陛下、皇后娘娘明鉴!”

    纪皇后不等淳嘉帝开口就说:“馨妃稍安勿躁,这会儿叫了你来也不过是承月宫毕竟发现了新晴的东西,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并没有问罪的意思。究竟深宫大内,光天化日之下,宫人莫名失踪,而后毙命,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谁能安心?”

    馨妃无话可说,只得点头称是:“妾身遵命。”

    皇后也点了下头,复问云风篁跟魏容华:“你们都去看过了?是新晴么?能确认么?”

    魏容华入殿之后当然不好继续拿帕子捂着,这会儿就露出张煞白的小脸,微微颤抖着声音说:“回皇后娘娘的话,那人正是新晴。”

    云风篁也道:“娘娘,妾身能确认那就是新晴。只是之前跟着妾身回斛珠宫的路上还好好儿的,怎么会……”

    “本宫正在问这件事情。”纪皇后沉吟道,“獒犬从斛珠宫前的路上一路追踪,先后去了烟兰宫跟承月宫,结果前者发现了新晴,后者发现了新晴的衣角、血渍还有簪子……这事儿实在蹊跷。”

    她似乎有点没头绪,就转头问身侧的淳嘉帝,“陛下可有什么示下?”

    淳嘉帝安然说道:“后宫之事,皇后处置就是。”

    “新晴入宫以来头一个伺候的主子就是云美人。”纪皇后就说,“底下人查过,这宫人素来老实,与人为善,不曾结下什么仇怨。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妾身以为八成是受了迁怒。”

    云淑妃忙道:“娘娘明鉴,妾身这族妹虽然顽皮些,可且不说她到底只是小孩子心性,不曾作下什么恶事,就说她进宫才几天?哪里就能闯下大祸,连身边人也没个好了?”

    她这会儿帮云风篁说话,倒不是为了装模作样扮好姐姐,而是怕云风篁被拖进什么罪名里去连累了翼国公府云风篁可以私下暴毙,怎么死都不行,但绝对不能身败名裂的死。

    只是云淑妃这么一说,淳嘉帝就是皱眉,皇后认为新晴是受了云风篁牵累,云淑妃又强调云风篁进宫没几天得罪不了那么多人做不了太大的坏事……这么说下去岂不是妥妥的怀疑到悦妃头上?

    毕竟其他后妃在这宫里纵然敌人不少,好歹有那么几个盟友,或者没有恩怨井水不犯河水的人,哪怕云风篁呢,算是不安分的楷模了,出于种种原因,也不是没人愿意站在她这边。也就是悦妃,看谁都不顺眼的下场,就是大家都看她也不顺眼……

    所以要只是新晴出事,还能说悦妃要下手干嘛不直接针对云风篁。

    但现在贵妃馨妃都被拖进来,要不是淳嘉帝知道内幕,悦妃的的确确什么都没做,他都觉得,六宫上下,悦妃是最有嫌疑的。

    毕竟才有身孕的贵妃固然招了全后宫的眼,孤高自许、少与外人来往的馨妃,可以说是宫里敌人最少的一个了,毕竟家世又好,行事又低调,言谈举止恪守规矩,平日里也从来不多事,不说

    与人为善至少也不曾与人为难……这样的人你也许不喜欢她,可正常人也不会说厌恶敌视她。

    嗯,除了悦妃。

    馨妃是淳嘉帝的妃子,就这一条,在悦妃眼里她就是该死的。

    淳嘉帝:“……”

    他有什么办法?

    悦妃就那性.子,他劝过说过,无奈说的轻了悦妃不放在心上,说重了悦妃又受不住,觉得他变心了不喜欢她了活着没意思了等等等等……几次闹下来淳嘉帝也没脾气了。

    索性这青梅虽然满心愤恨,手段却不怎么样,宫里的妃嫔们也没几个省油的灯,一来二去的除了那些没家世好拿捏得低阶宫嫔,高位妃子悦妃根本搞不定,皇帝就想着悦妃恨她们就恨她们吧,左右也做不了什么。

    从扶阳郡到帝京,这其间的落差太大太大。

    别说自幼备受娇宠的悦妃受不了,哪怕是被袁太后精心调教出来的淳嘉帝,何尝不是多少次懊悔莫及,总想着如果时间倒流回当年,他仍旧留在扶阳郡做王爷该多逍遥自在?

    每次想到这儿总觉得悦妃也实在可怜,所以知道她做的不对,也真的舍不得说什么做什么……只能暗自祈祷她以后会改……

    嗯,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没有实权在手,庇护不了悦妃什么,否则好好一个明快活泼的女子,也未必会被磋磨成眼下这样不讨喜的脾气……

    皇帝收回思绪,道:“这事儿未必是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前两日,朕身边的人何尝不是换了?朕这两日常召云美人伴驾……云美人的宫女出事,未知是不是跟朕有关系?”

    悦妃的名声跟秉性有目共睹,哪怕知道跟她没关系,眼下也很难给悦妃辩解,只能想办法揽自己头上了。

    淳嘉帝又看着皇后说:“斛珠宫究竟偏僻了些,悦妃位份放在那儿,出入都有侍者簇拥,也还罢了。云美人到底只是五品美人,身边服侍的统共才三两个人,外出只一宫女陪同……也难怪这新晴什么时候不见的,她都糊里糊涂。”

    这是要么让云风篁搬去其他宫里,要么给她晋位或者增加伺候的人手?

    纪皇后心念转了转,轻笑一声:“陛下放心,妾身方才就让人去通知皇城司,着他们好生巡视斛珠宫左近,不可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呢!”

    后妃升降及一应待遇是皇后的权力,皇后不喜欢任何人多嘴,哪怕是淳嘉帝!

    皇帝闻言沉默了下,淡淡道:“皇后做事,朕总是放心的。”

    纪皇后知道他不满意,不过也无所谓,她是靠着娘家母仪天下的,可不是靠着淳嘉帝,只是笑:“谢陛下信任,妾身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打理好后宫。”

    这要是淳嘉帝是个大权在握的九五至尊,冲着这句话已经可以发作了:宫人死的不明不白,怀孕的贵妃、安分守己的馨妃都牵涉其中,你磨磨蹭蹭这么久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还有脸说打理好后宫?

    但淳嘉帝是傀儡,所以他只能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皇后的话。

    果然毕竟是淳嘉七年了,底下云风篁注意到,皇帝虽然情绪不佳,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咬牙切齿的意思,果然是习惯了。

    希望他继续习惯下去。

    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真的有点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