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辰宫”。

    青夜离病好了,相邀凤墨影过来一聚。他的背后毕竟还是有着一个诺大的右丞府和青家可以撑腰,凤墨影咬了一咬牙,决定与其等着接受命运,不如自己主动上前去探一探路。

    她也不可能永远龟缩在某处,等着一次次的好运气降临。虽然有人愿意把自己一辈子的好运气都给了她。

    宫女侍从开路,凤辇大驾光临,排场十足帝王气派。

    既然来到了这里,她也是时候该设法融入这里了,永远的格格不入,只会成为异类,让人瞩目。

    即便是外表的改变,她也应该和这一片皇城亲近亲近,不能一直以外来者的心态居之。这样并不有利于她的伪装与存活,更不是在需要全副武装、目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皇宫里的生存之道。

    杜衡领着“东辰宫”的宫女侍从在大殿门外齐刷刷地跪着,恭迎圣驾。凤墨影坐在凤辇上一声不吭,直接让辇车驶进了“东辰宫”中,黑压压的人群依然在前面跪着不得弹动。

    在紫珞的牵引下,凤墨影一声装扮尊贵而华丽,动作每一步都十分矜贵地踏阶下了车。

    对于“东辰宫”那些宛如泥雕木塑般的奴仆们,她始终没有发话,直接就往“东辰宫”的书房走去。迎着葳蕤的花木,锦鞋踏着雕花青砖发出沙沙的摩擦轻响,缓缓走去,远远地便已瞧见一个紫色的人影站在庑廊下拢袖相迎。

    待她走得近了,青夜离才慢条斯理地朝着给她施礼参拜,口中道:“夜离见过陛下,叩问帝安。”

    紫珞站到一旁,避开他的行礼。

    凤墨影姗姗而来,从容地在他的面前三步外站定,亦不紧不慢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

    在这次以前,她觉得他就是一个温文尔雅,自重礼数,从名门望族里出来的清贵公子。虽温柔可亲,却又纯良正派得有些令人感到乏味。还曾经因为他辅政的才能卓越,而鬼蜮魍魉的心思缺乏,让她一度以为他是一个耿直而善良的人。

    但经过了这一次的事情之后,如今再次见到此人。却忽然觉得他脸上的温和里不知是藏着多少的计量?他目光纯善之中,又不知隐瞒着多少的心思?明明从前觉得是一泓平静无波,清澄可见的镜湖,眼下却成了一川望不到底、薄冰覆面的幽潭。

    再看见这一身的紫衣,清贵之中,又带了好些抑郁以及黑暗。

    凤墨影一笑,也伪装起了面具,语气里不喜也不怒:“果然是要漠回国的解药才能真正解毒。夜离,让你久等了。”

    青夜离依然身体微躬,没有一丝的松懈,不亢不卑地回道:“一切皆是臣的气运不佳。最终还是托了陛下的鸿福,臣才得以康健。”

    心里恹恹地一撇嘴,也懒得再与他客套应酬,倒是想看看他今日的目的是为何。凤墨影如此想着,才伸出手虚托了一下他的手臂,笑道:“免礼吧!且到殿内去说话。”

    青夜离应诺一声,当即缓缓直起腰杆,便退开三步,才转身给她引路。

    凤墨影抬眸惊鸿一瞥,瞧见他整个人似乎都清瘦了一圈,脸色也比以往的要苍白了许多。想来这些都是他牺牲自己的身体而去算计别人所留下的后遗症,病了这么久,也没见过太阳,身体被漠回兰籽折腾了这么一回,只怕也要大大地伤了一回元气。

    唉,这宫里的人实在是不容易。

    疯癫成魔,百鬼夜行,什么形状,什么目的的都有,对别人狠心的,对自己狠心的,都不缺少,都大有人在。

    凤墨影心有戚戚地迈进了书房。这座殿里,布置简雅,一派清气。

    青夜离入殿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将青玉山炉里的熏香给灭掉了,甚至将它移到了窗台上去散味。

    大概是想起她不喜欢在殿里燃香的缘故吧?看来他一直也没少留意她的行为喜好,埋在她身边的眼线也不会少。

    但他此刻这样故意暴露出来这一点,又是为何呢?

    他不是想要致她于死地,为宓漪报仇?为自己的青春、感情给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交代?

    凤墨影心中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就着青夜离的相邀,也并不客气地坐到了主位上。面前是一张檀木茶案,上面布置着崭新的青玉茶具,茶壶做成了荷叶的形状,壶盖雕琢成了含苞待放的一朵新荷。

    而茶盏里雕刻着一条形象生动的小鱼,尾巴微弯,似乎在游弋的姿态。青夜离左手挽锦袖,右手提瓷壶,望里面水声潺地斟了一杯香茗。浅碧的水纹微荡,那一尾瓷鱼看起来就似有了生命般的游动了起来,雅趣十足。

    前几日,他们也算是凶勇斗狠地相搏了一场,如今却又能看似相安无事地对面坐着,平静地品茶。世事本无常,更何况是这座皇宫里面的人与事,通常皆不能以常理来推断。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究竟要做什么幺蛾子?

    凤墨影观赏了一片茶汤,并不啜饮。只瞧住他雍容华贵地抿茶,等到着下文。她不是不想假装从容优雅,可是生命诚可贵,这茶里谁知又会否有什么文章?

    青夜离呷了一口茶后,见她原封不动,亦是见怪不怪,十分了然地笑了笑,看起来仍是还亲和温良的模样,声音则稍显低沉不同以往的拘谨,道:“陛下,臣已然知晓陛下与那些前尘往事无关。若臣做得不妥当,有令陛下感觉不快之处,臣在此且陪个不是。”

    他撩起眼帘来望向她,那一双桃花眼似乎越发的妖娆媚人,微噙浅笑。

    听着他似是而非的话,凤墨影不禁敛眉。他究竟知道了什么?他与沈燃联手谋划的那些事险些要了她和雪灵染的命。仅仅这样说一句话轻而易举的陪个不是,就能了结了?这种事情,又岂是只令人不快而已!

    但他话中的弦外之意,不由不让她沉下了心思,是她太敏感了吗?

    青夜离抚了抚衣袂,观研着她故作镇定的神色,矜雅地道:“臣与陛下有要事相商,可否请余人退下?”

    身旁的紫珞霍然挑眉。

    凤墨影亦是斟酌了半息,才对紫珞道:“你且先退下,关上殿门。”

    “陛下?”紫珞不由担忧地道。

    凤墨影朝她颔首,安抚道:“没事儿,去吧。”

    紫珞才应诺一声,后退三步,转身出殿守在门口,关闭了殿门。

    青夜离浅浅一笑,又给自己添了一盏茶汤。动作从容不迫,一派门阀贵公子气。

    “你有什么事与寡人相商?”凤墨影也依着椅背,双手笼袖,闲闲地问。

    青夜离垂眸,抿了一口新茶,才慢悠悠地轻声道:“据臣的了解,陛下绝不会是一个至情至性的情痴。但当日臣在东宫门观察所得,陛下当时确实是有与雪灵染赴死之心,若这一切皆是伪装,那就太过无懈可击、毫无破绽。”

    “但以陛下的轻功又何须北堂大人相携,何至于生生跳下屋檐,险些折腿?以陛下的内力武艺,又何至于挣不开北堂渺的钳制,要动用匕首与牙齿来当武器?在箭阵之中,陛下的嘶吼情真意切,然而内力不足,连喊一句停下也做不到,若是以往绝不会如此。”

    “臣大胆猜测,原因有二。一是,陛下在朝阳台一事后,内力损伤未愈;二是,陛下内力根本就是如此。”他的目光骤然自视着她有些咄咄逼人,唇齿相碰道:“臣与陛下自小一同在宫中学艺,内力如何,性情如何,臣自然知晓得分明。若是前者,陛下必然不会将内力有失一事轻易暴露于人前,因此,臣……相信眼前的陛下是属于后者。”

    他几近笃定的语气,让她背脊硬生生发冷。

    当时事发突然,她完全是自发于本心,未有做出更多的考量。

    想不到在那样的情景之下,还有一双眼睛藏于暗处,在人群之中悄然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个人平时若要伪装,自然是可以慢条斯理、掩饰周全,但是一旦情急之下,便极其容易暴露了本性。”青夜离声音轻之又轻,身体前倾横过案面,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座皇宫里果然是有很多大佬,相对而言,她还真是一个小毛头。就仗着身体的优势,以及这身体本身的地位强行耍强,又怎么了?

    凤墨影诡秘地一笑,毫无惧意地问道:“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了些什么?”若他只是想要揭发她,必然不会这样的坦言质问、意图试探。若他已是百分百的笃定,也必然不会这样的咄咄逼人、步步攻心。

    因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必然是举重若轻。

    青夜离瞧住她脸上的笑意,神情有一丝的滞然,随后笑道:“臣确实询问过云玳关于陛下的性情举止,但眼下也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臣心中的所料所想。然而,如今的陛下亦与臣无冤无仇,臣也没有必要再与你作对,今日,是想与陛下来谈一场交易。”

    凤墨影挑了挑眉,他询问云玳关于她的性情举止、身体特征吗?前者确实是有可疑,可后者却如假包换。她心中一笑,恢复了一贯强势而冷静的气场,沉着应对道:“喔?是什么交易?”

    青夜离重新将她审视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女子极其熟悉的面容之上,竟是完全陌生的神情,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光怪离陆的情绪来。声音依然平稳地道:“臣襄助于陛下从各大门阀手中夺权,陛下应允臣一些条件。”

    凤墨影笑了笑,道:“寡人如何相信你?你要以此事为要挟,迫使寡人答应你的要求?”

    青夜离长相斯文俊秀,此刻语气却是不以为然稍带调侃地道:“臣与陛下只是各取其需,又何来要挟一说?何况,如此一来有了右丞府与青家的支持,陛下在朝中的权势将会愈加稳固,何乐而不为?如今沈晨还在陛下手上,大可以他来制衡于臣?”

    凤墨影明眸稍转,目光幽暗,低声道:“那你想要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