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来仪殿中,火光璀璨。

    凤墨影在凤榻上翻来覆去,转辗反侧难以入眠。

    她在想四杀局中最后一环美人谋,是凤羽影无意中泄露出来的隐秘,还是一场局中之局,要让她对身边的人皆起了疑心?

    当初是绛璎献上给她的,说是从清宁宫得来,有宫女偶然间听见凤羽影梦呓的字句:四杀局,刺杀、投毒、离间、美人。

    然而,绛璎如今被证实是与对方同流合污,那么她上呈的这则消息是真是伪?就实在是很值得商榷了。

    如果是真的,那么刺杀、投毒、离间都已经来了,然而这个美人谋中的美人是指青夜离?

    如果只是另一个局,那么他们所要谋算的人是谁?

    雪灵染?还是北堂渺?

    照如今的情形看来,似乎要算计的人是雪灵染,要一并牵连在其中的人自然就是她。沈燃是主谋,青夜离是从犯?

    凤墨影侧身,支颐,眉头紧锁。

    谜团看似在一个个地解开,又似在一个个的出现,又一个个的在堆积。就像是一道道空间的阶梯在无限的轮回。

    她想着想着,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心浮气躁。从这一件件的事情中,她更加清楚了自己此刻的弱点与短处,却不知该如何去改变现状。自己的心不够狠,手段不够强横,她终究不是自小生长在皇族,不是自小处于权力争夺的中心,因此她的想法还远远匹配不上如今的这个身份所处的背景与权位。

    内心深处甚至是在抗拒着这些阴谋算计,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事情,她由一开始的为自己命运争夺,而斗志满满,到如今的身心疲惫,几近迷茫。

    在这里她收获的是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除了夺命狂奔,好像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走的方向,甚至是迷失了自我。

    凤墨影悄无声息地翻坐起来,下榻,从窗翻了出去。刚出来不久,北堂渺就如期出现了,她朝他咧嘴笑笑,低声道:“帮寡人上个屋顶?”

    北堂渺俊美秀目怔然了半息,似乎搞不懂她要干什么?悄悄地从寝殿里溜出来,上屋顶,是一个帝王该干的事?

    凤墨影瞧着他微带迟疑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道:“寡人有一件大事,必须是上屋顶去办。”

    看着她很是严肃认真的样子,北堂渺神色虽没有太大的变换,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凤墨影仍是能看见了他眼神里瞬间流露出来的疑惑和不满。她也不去琢磨他这是几个意思,就直接把手伸给了他。

    北堂渺看了她的手一眼,道了一声:“得罪了。”

    下一秒,半提着她的手臂,飞身上了“来仪殿”的屋檐。凤墨影站定之后,微微侧首朝下俯瞰,不由挑了挑眉,她要什么时候才能自己飞上来,这姿势确实太帅,这技能确实太实用。

    她毫无惧色地踩着明黄琉璃瓦,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最高处。

    北堂渺站在原地看着她每一步都微微颤颤地走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背影。就在她转过了身那一瞬间,他才极快地转了转头,错开过了眼眸。

    凤墨影在屋脊上寻了一个地方安然坐下,仰首所见是稀疏如月的星空;脚下所踩是凤曦国的宫阙,这种感觉莫名地让人有几分无端的惬意。

    她眼角余光瞅见北堂渺仍杵在那,不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招呼道:“你忙吗?有空的话,不妨过来坐坐,陪寡人聊聊天?”

    在这里真是的什么趣味也没有呀。

    有时候也能体会到前女帝的压抑和寂寞,想来她一再地兴建行宫取乐、不断地沉迷于歌舞宴会,也许是想借此来纾解一下她所处位置带来的种种压力和高处不胜寒的无人可倾诉的孤独,

    悲催的是,她没有任何可消遣的娱乐。

    就连这些行宫这些宴会,一来并不是她的兴趣所在;二来为了改变前女帝那糟糕的人物形象,她也不得不将这些东西给弃了。

    故此,造成了她如今只能自己一个人抓狂的状态,没有找到任何的渠道去排解一下。这里是一个娱乐匮乏的时代,没有电视、电影、手游……她所熟悉的一切皆没有。

    北堂渺双手负背,脚步轻缓地走了过来。看她的神色极是认真,便往一旁也是坐了下来。

    凤墨影迫不及待地问:“北堂,宫外是否有许多好玩的地方?那些好玩的地方是否比宫里面有趣多了?”

    听着她满是向往与羡慕的口吻,北堂渺缓了缓神,才回道:“确实是比这宫里面有趣多了。”

    “你不要重复寡人的话,倒是给说说究竟有什么好玩的呀!”凤墨影抱着一边膝盖,转首望向他,清澈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含着笑,语气像一个问别人要糖吃的小孩子。

    她一袭绯红的锦绣衣裳绣满了富贵海棠,妍丽,而色泽鲜艳,衬显得明媚的脸庞更加的令人瞩目,不敢逼视。眼神清澄中带些爽朗,越瞧越不像是以往那个心思深沉、性情莫测的帝王。

    北堂渺又有一瞬间的恍惚,心里莫名地起了一丝的烦躁。

    语气却淡淡地说道:“我一直在山上学艺,极少下山去玩乐,故此对外面的东西也不甚熟悉。来宫中办差,已是我离开‘浮宫’最久的一次了。”

    话说完了,他才惊觉到自己的话中竟用的是“我”,而非“臣”。

    而对他话语中的不敬,凤墨影竟似不曾察觉般,乐得满脸皆是笑意,她一拍手道:“原来你的生活也这么清苦,这么的……”无聊无趣,你和我还真是不相上下。

    遇到了这么一个近似同病相怜的同党,心情有些微妙,她一时高兴,又问道:“你无聊的时候,会去干些什么?”

    北堂渺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

    凤墨影神色自若地给他解释了一下,道:“就是感觉心情不好,格外郁闷,遇到事情解决不了,感觉到人生遇到了挫败,等等等等的时候,你会去干点什么来安慰自己,排解情绪?”

    北堂渺默了半息,嘴唇刚想动。

    凤墨影已是抢着道:“千万不要告诉我,这个时候你都会去打坐、去练武!”她夸张得似盯住洪水猛兽般地瞪住他。

    北堂渺立刻闭了嘴,似乎是想要默认,但一撩眼眸,瞧见她这么个眼神,随即问道:“你很无聊吗?”

    我确实无聊啊。凤墨影又回了他一个眼神,接口道:“那你有什么让人不无聊的法子没有?”语气里交织着好笑与狂躁,遇到一个比自己更无聊的人,她也是无语的。

    “比如?”北堂渺不耻下问。

    “比如?”真是一根闷棍,凤墨影笑眯眯道:“比如……嗯……跳个舞呀;吹个曲子呀,你会不会?”

    “我只会耍剑。”北堂渺一本正经地道。

    凤墨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上了,给了他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吹曲子……会一点。”北堂渺嗫嚅了半晌,终于将话说了出来,黑夜里也看不出他的脸色如何,就是语气有点像是不情不愿;又有点像是可以勉为其难,略就屈尊的意思。

    心里“噗嗤”一笑,生活不易,北堂渺卖艺。这年头在皇帝身边当个暗卫,不仅要武能尽忠职守、护得周全无失;文能半夜陪聊、会得几个娱乐项目,也是挺难为了。

    凤墨影暗地里为他嗟叹,明面上却是笑嘻嘻地道:“那情敢好呀。来吧,我洗耳恭听。”

    “半夜三更,不好扰人清梦。”北堂渺忽然肃容道。

    我个绝倒!凤墨影凝固了笑容,直勾勾地盯住他,眼神里意味不明。但无论怎么看着,怎么解释,都是很不好的意思。

    好吧。她正想对他说,好了,大家各自回去睡觉吧。北堂渺却忽然又提起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得罪了。”时机配合得这么好,都不消她说出口,他也知道彼此再一起呆在屋顶上也是没啥意思。

    看来情商也还不算是一塌糊涂。

    正想着呢。凤墨影就发觉了,他并不是送她到地上,而是拉着她飞向了更远处的屋脊。在黑夜的空中奔跑、飞翔,这种感觉虽是第二次尝试,但仍然有一种新奇、刺激之感,油然而生。

    毕竟第一次被北堂渺拉着奔走的时候,心情太过于紧张,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体会这种方式所带来了感受。

    飞掠过了宫殿群,朝着御花园落下。

    北堂渺随手在身旁的树上“啪啪”折了两根树枝,手臂一挥,朝着湖面抛去。回身拉起她飞过湖面,轻轻地在浮于水面的树枝上一借力,一跃而起,再跃而下,竟是凌波而至,到了湖心岛上。

    这御花园,她也还没有怎么游玩过,每天都被各种政务压去了半条命,还有各种伤脑筋的事情。许多的帝王因此颓废、发疯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了,毕竟人的承受能力也不是无限的,有时候累积下来就会变成一道过不去的坎,最后能抗住战胜的人就成神;抗不住战败的人就成魔了。

    满岛的花树在不甚清明的月光下影影倬倬,更有一番朦胧的诗意境地。不知是什么花,带着一股清润的花香,泌人心脾。

    曲声幽幽的响起。

    凤墨影从四周的环境中回过神来,北堂渺已不知何时侧身站在湖边,手里摘了一片叶子,凑在唇边吹响。

    曲子并不华丽繁复,而胜在悦耳动听,更胜在他给予的一片善意。

    她自从来到了这座皇宫里,能给予她善意的人并不多,而北堂渺就是其中的一个。尽管他们之前存在着许多的误会,如今心中也有着许多的疑惑。

    曲声越过了湖面,落于旷野,蓦然有一种叫人心情平静的魔力,让她静静地依树而坐,静静地倾听,暂时忘却了种种的烦忧以及顾虑。

    月光下,他脸庞清隽秀绝,本来显的有些锐气凌厉的五官渐渐柔和,发丝衣角随风而动,清凌无尘。他第一次为别人吹曲,亦是第一次吹奏起这一首曲子,月下心曲,何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