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墨影咬了咬牙,不甘心道:“那你为何要隐瞒寡人?”

    雪灵染听到“寡人”二字,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他站起身来,随后又单膝跪于榻前。

    凤墨影一惊,自从两人坦诚心迹之后,她从未让他行如此大礼。更何况在无人的时候,更不要他的行礼参拜,此刻,乍然见他如此纵然心里是很不舒服,还是忙道:“你起来……”

    雪灵染自岿然不动,道:“请陛下听臣……”

    “臣你个头……”凤墨影怒了,一脚踩下床,双手就去扶住他,硬是要他起来,道:“你快起来!再不起来,我可要生气了。”她又不是真的前女帝,干嘛要人对她行礼跪拜认错?更何况还是一个浑身是伤的病人。

    雪灵染抬头看着她,果见她脸色微愠,问道:“陛下还生臣的气吗?”

    凤墨影深吸了一口气,语速极快地道:“我不应该生气吗?我还以为你……我就像是一个傻子,一个疯子般。你现在却来告诉我这不过是为了抓人?不过,你倒解释解释,姐也不是不说理的人。你先给我起来……”

    雪灵染唇角微露一丝笑意,才缓缓地站起身来,许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势,不由微微蹙了一下眉尖。

    凤墨影忙扶他往榻上坐下,还不忘在他与床栏间加了一个软垫,自己却是随意地坐在榻沿,道:“好了,请讲!”

    雪灵染听着她的语气中的疏离与耿耿于怀,不禁眉头皱得更紧,垂下了眼睫,才缓缓说道:“陛下的身边有人监视着,将臣与陛下的一切皆透露给对方。是以臣必须瞒过他们的耳目,不能出现任何的破绽。而陛下的反应与处事,是他们考量此事是否可行的重要依据。”

    她当时在“青云殿”就怀疑有人在身边窥视,将她的情报出卖给对方。

    果不其然,凤墨影遽追问道:“此人是谁?”

    “洛绛璎。”雪灵染淡然道。

    凤墨影心中微震,回想起绛璎的行止竟一直掩藏得极好。办事勤勉,态度恭敬,有能力却又十分低调,很少引起她的注意。若不是雪灵染说出来,她至今还是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为什么?”她不禁问。

    雪灵染摇头:“不清楚。”

    凤墨影又道:“你怎么知道是她?”

    雪灵染笑道:“你身边的女官,我都留心着,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沈莹。不料,还是又出了一个洛绛璎。”

    “她就不担忧一下清宁侯府的境况。”凤墨影也是叹气道。

    雪灵染默然,殿中的灯火清晰地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如玉般,又比玉苍白一些。

    “你是不是已经……”凤墨影的心在谈话中渐渐平复了许多,头脑也清晰了起来。细细回想,才觉得雪灵染这个局设计得很早,自从她第一次到他的殿中来时,她就已经看见了那一盏蓝色火焰的灯。

    那么,他设计这个局的最大目的是什么?

    除了引得对方自投罗网,不再在背后躲躲藏藏之外。似乎还能掩盖一些东西,譬如再无人敢对她的记忆提出质疑,因为这是刚刚犯下了谋逆之罪的人诬蔑编造的借口,如今雪灵染已经证实了这不过是一场阴谋,谁还敢提出这样的质疑,岂不是避免不了成为贼子同党的嫌疑?

    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没有人再敢提起这个质疑了。

    这样一来,无疑是对她极有利的。

    这样一瞧,似乎雪灵染所设的这一个局,更似像在为她遮掩什么,和为了保护她而做下的局?

    凤墨影心中暗暗惊讶,她一时不留神,就险些脱口而出了。

    与此同时,雪灵染问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两个声音是一起响起的,凤墨影半途及时住了嘴,心中惴惴,她还是不敢轻易将自己的底细透露出来。她害怕会另生变故,若是再因此而生出了变故来,都不是她此刻能控制得住的。

    经过了这一番事,她更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薄弱无力。

    雪灵染的话说得很虔诚,望向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与不安。

    平心而论,她只要想起自己在东宫门前像是疯子般的状态,心里的一股气就消不下去,还有她的面子也搁不下来。

    酝酿了好一阵子,她才鼓起勇气,依然很小声地问道:“我当时是不是……很丑?”

    雪灵染唇角微微一翘,眼睛里盈着笑意,轻声道:“不!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为我如此……我……我……”他闭了闭眼睛,似乎在阻止些什么流露出来,声音比平常低沉了一些道:“我站在城楼上的时候,心里很后悔,亦很害怕。我害怕你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亦害怕你会撕破了喉咙;更害怕你会伤害了自己……我……”

    他蓦然地睁开眼睛,凤墨影瞧见他的那一双眼睛里满是红丝,连眼尾都是晕红的,眼神似乎都是湿润的。他伸臂过来将她搂进了怀里,将头搁在了她的肩上,在她耳边低语呢喃道:“墨儿,我……不值得你如此……待我。陛下,你是我的陛下……而我只是臣子,我是你一辈子的臣子。”

    凤墨影一时间不是很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是莫名地觉得感动。她轻轻地收拢手臂,怕弄到他身上的伤般回抱着他。

    她亦在他耳边低语道:“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并且想爱很久很久,因此我会很珍惜很珍惜的。以后,不管是为了什么,为了谁,皆不许再拿自己做诱饵,不许再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下来,也不许再任性妄为让自己受伤,不然我会很生气,不想要原谅你,不想要再理睬你,知道吗?并且要相信,事情告诉了我,我也会办好的,我不要只有你一个人的牺牲。”

    “嗯。”

    雪灵染伏在她的肩头,双眼忍不住湿红一片,唇角却是渐渐抿上了笑意。双臂紧紧地搂住她,微微地有些颤抖,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心里的激动。

    凤墨影似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不禁轻轻抚着他的背,心里既是担忧,又是欢喜,低声道:“你差点要让我疯掉了!雪灵染,你差点就要了我的老命,你要拿什么补偿我?”

    “只要你不生我的气,你要什么都可以。”雪灵染道。

    他的声音温柔地响在了耳边,气息喷薄温热地掠过她的脸颊,凤墨影脸上微微一红,不由笑了起来,低语道:“你自然什么都是我的,只不过你又受伤了,我什么也要不到。”

    与她近在咫尺的脸蓦然就发烫了起来,凤墨影笑了笑,往后轻仰,双手转而去捧住了他泛红的脸庞,照着他的双唇亲了上去,辗转了一下,又分开道:“先要点……”利息。

    因为心中还有许多的疑团未解,在此之前,还是先办正事。

    “那沈晨是在哪里找到的?”凤墨影瞅着他的桃花脸问,眼睛里笑眯眯的,似一只狡黠的狐狸。

    雪灵染眼睛里盈了丝笑意,两人不再似方才般互相心中藏着事,担心着对方对自己的看法,此刻他的语气也已松缓了许多,悠悠然地向她交代道:“有人一直想要将他送进‘白露宫’却没有成事,最后在‘秋风苑’里被人搜出来的。”

    “是谁想要将他藏入‘白露宫’。”凤墨影心中一跳,追问道。

    “‘东辰宫’的人。”雪灵染挑眉道。

    “青夜离?他不是正卧病在床?”凤墨影微微惊讶道。

    雪灵染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冷锐了起来,低语道:“无论是用上什么珍贵的灵药都收效甚微,用上对症的药也不见好转,用上无关紧要的药也不见恶化,你觉得他是真病?还是假病?”

    凤墨影猝然醒悟道:“你是故意转了几次药试探于他?”

    雪灵染肃然点头。

    凤墨影又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妥的?是在去找右丞的时候,就已经怀了这样的心思?”

    雪灵染道:“不然,他病得太讲究时候,又有些毫无道理。”

    凤墨影微觉智商有点被辗轧,稍觉不适,扁嘴道:“怎么说?”

    雪灵染给她的表情逗笑了,明明是这么严肃的话题,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去刮了刮她的鼻子,才道:“他病在镇国侯庆功宴之前,从而避开了与沈家针锋相对的锋芒。辅政一事,不是无人接手让陛下猝手不及,就是落在了臣的身上,等同于让人避开了右丞府,无论如何都有利于门阀与陛下抗衡。在此之前,他刚刚说服了沐王前去劝说镇国侯,自然也是为了避免别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去。”

    “何况,他一直卧病在床,少了许多关注的目光,也方便于暗中操纵许多的事。譬如,暗中安排沈晨到京师附近悬壶济世,再让右丞请入宫中为他诊病,顺理成章,亦不引人怀疑。再譬如,利用绛璎送药之便,传递消息。还有,和沈燃合谋,共同策划的这一场险局。”

    “右丞也在其中?”凤墨影心中一沉,她一直以为青寞是个正直为国为民的忠臣良相。如此一想,不由大为惋惜,想起青寞青家满朝的门生势力,家族势力,不由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又重了许多重。

    雪灵染观察着她有些丧气的表情,安慰道:“右丞许并未在其中,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让我为青夜离治病。若右丞在此事中有所谋划,眼下的局面就不是如今这般了。至于这些事是沈燃一人所谋,还是沈家沈岳所谋,就要看沐颜如何与他们周旋了。”

    “你是觉得,若是有右丞的参与,许就不是这种兵戎相见的局面,而是更为曲折莫测的走向了?”凤墨影剖析道。

    雪灵染认同道:“正是如此,好歹右丞青家也是门生三千,他用不着兵卒,完全可以兵不刃血。”

    “怎么说,青夜离如今也是动不得,好歹要看在青家的面子上?”凤墨影叹气道:“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雪灵染道:“青夜离高明在于没有留下把柄,完全可以将罪行揽到他人身上去。至于他是为什么,兴许是为了给宓漪报仇,为了给自己一个公道,亦或是因为心里面的恨意。”

    凤墨影在心里大呼:无辜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