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她让北堂渺与楚子瑜去办的那一件借力打力的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天了。就在这一天的申时末,沐颜终于是带着了些证物,来到了“青云殿”前求见凤墨影。

    凤墨影依然身居主位,神色平静地掩饰着她心中的少许激动与忐忑,理所当然地看着他恭敬地参拜。

    “免礼、平身。”

    沐颜行礼后,闻言平身,神色间不见一丝的慌忙,一双深黑的眸子亦宛如沉静的古井,冷静而深沉。

    却也让她看不透他的心思与行为目的。此事本就带着些不确定的危险性质,她的心里应激反应被提了起来。

    “大理寺卿是有何事要禀报于寡人?”凤墨影在座上八风不动、好整以暇地问。

    沐颜身板挺直,声音如一贯的不快不慢道:“臣要向陛下禀报的是‘秋风苑’一事有了新的进展。”

    凤墨影挑眉,这回沐颜提起的由头确实是出乎了她的预料。但也并不动声色,只静观其表,淡静道:“如何了?”

    旧事重提,难道是有了新的线索?

    不知这一件事情,与他被人栽赃的事情,又有什么样的关联吗?

    她一时间也未曾想得明白,是以一直在暗暗地打量与观察这个大理寺卿。翻看他的册案时,纪录的皆是他的英明神断,丰功伟绩。如此年青,又如此聪明,想来将来的前途也将无可限量,却不知他们颜家对于皇族与门阀之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是打算两不相帮,只做自己的事?

    还是想要在暗中倒戈其中一方,却不想表明立场与身份?

    沐颜此刻却在殿中道:“回禀陛下,前些时日在沈侯爷的庆功宴上,沈世子曾与雪公子比试过剑技。当时沐颜也在殿中,观看过二人的剑术之后,心中生起了些许的疑虑。”

    凤墨影心中有些波动,这事难道还当真扯到了什么人的头上来了?

    沐颜依然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道:“在三日前世子离开了上京,到芒山狩猎去,臣曾乔装去袭击于他。世子不明就里,当即拔剑相抗,臣与他较了一场剑。而前日,臣胆大妄为亦曾在‘白露宫’寝殿偷袭了雪公子,亦与他较了一场剑。这两人分别在臣的胸前与手臂上留下了剑伤创口,而后经过了臣的仔细验证,发觉雪公子刺在臣手臂上的那剑伤创口与‘秋风苑’枯井死士身上那致命一剑的创口一致。”

    凤墨影心中一下子“咯噔”了一声,蓦然地想起了昨夜雪灵染与她说起的那个刺客。他们还在“来仪殿”里头分析了一夜,此刻心中腾腾地一通乱跳,答案似乎已然呼之欲出。

    始料不及之余,她也不禁有些瞠目结舌,仍旧镇定自若地问道:“创口是否一致,这又是如何判断的?”

    一是为了他的这个验证方法,为了证据不惜亲身去涉险?他的真正目的到底为何?是为了破案,还是心中别有所图?

    二是为了这个验证的结果,竟是雪灵染所为吗?她心中瞬间打上了一个个的结,为此更加的疑惑不解了。

    以那二人的剑术之高,他竟然敢贸然地前往去偷袭,究竟是对自己的身手有多自信?他自己的武艺又是有多高明?对于案件的真相他是有多执著?还是对于心中所谋之事有多重视?

    然而,一个堂堂大理寺卿采取了这样的方式取得的证据,真的合适吗?他又是为何要这样去取证?

    他所取得的证据,又能够保证是公平公正的吗?

    种种的疑问,一瞬间就不断地闪过了凤墨影的脑海之中,一下子搅得她心中不得安宁。

    情绪也微微地波动了起来,直觉得有什么事态将要不受控制地发展了起来,令她有些不确定,又十分的惴惴不安。

    沐颜却从容不迫地道:“当时沈世子和雪公子皆并不知道是臣,忽受偷袭,心中不一定有杀意,但定会不豫,是以剑伤颇深。”

    说着,他缓缓地掀开了右臂的皂色官服衣袖,露出一截修长而结实的前臂来,其上果真是有一道已经凝结成了紫红色的创口。继而,他端肃地朝她行了一礼后,上前了几步,将右臂上的伤口举起,方便于让凤墨影察看。

    凤墨影的目光随即停留在了他手臂的伤口上,一时间却默然无语,神色深沉莫测,令人难以捉摸。

    眸色沉沉,但半分也看不清她此刻的心事来。

    殿中,沐颜的声音依然淡然无波地道:“臣将这两处的创口皆与‘秋风苑’的死士身上的创口一一对比过了。亦不曾明言此两处创口的来处,又请了刑部的严大人与仵作一起检验过,众口一词皆认为右臂上的创口与那死士尸身上的创口亦是同一人所为,他们皆留有证词在臣手上。”

    这且是请了权威人士与专业人士作出了公证?

    凤墨影心中惊疑不定,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一锤子打下去,竟是打出了这么一个结果来。

    沐颜紧接着又道:“伤口皆还在臣的身上,陛下可请三司共同验证!”

    如果是沐家早已倒戈相向,那么这一招确实是狠毒了。

    但“秋风苑”的死士,当真是雪灵染的所为吗?

    若真的是,他的动机为何?

    若不是,他们这些人又有要如何的屈打成招?

    凤墨影心中寒凉,但她知道自己此刻绝对不能自乱了阵脚,便故作镇定、淡然不惊地反驳道:“枯井死士事发时,灵染他还因朝阳台一事重伤在床,这又是如何去了‘秋风苑’杀的人?他身受重伤、卧床不起的病案,如今仍在太医院中记录在册,有据可查。”

    沐颜眼眸一凛,立刻回道:“雪公子乃颜毕先生的高足,若他想要伪装成病重,想必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若陛下是疑惑他身上受了重创,卧床不起,但只要内力所损不大,如雪公子这般的剑技高手,还是有可能将一个死士一剑致命的。”

    凤墨影沉吟了片刻,道:“他又是为何要杀这个死士呢?”她语气虽看似平淡平静,但心中已隐隐有与之敌对之意了。

    “或是为了掩饰一些不想为人知的秘密。”沐颜的声音微冷,宛如是一句句的判词落下。

    凤墨影蓦然抬眸,看住他一脸肃然的面孔。她在审视着他,可怕的是却不能在他的神色中看出来一丝的犹豫与阴暗。他仿佛还是那一个雪灵染口中说着的正直的大理寺卿,告诉她可以信任的沐颜。

    但这个曾经被雪灵染认为是公事公办的人,却在将他往一个深渊里推下去,并且没有表示出一丝的感情来。

    心肠冷硬得让人寒栗、害怕。

    “大理寺卿的这一句话可是有了实证了?还是你自己的一些枉自推测而已?”凤墨影语气闲闲地问道,目光亦微微地冷凝了起来。

    沐颜闻言,清俊的脸庞上眉头微皱,双眸如墨凝般的幽潭清寒,语气笃定地道:“臣手上还有人证,请陛下允许他此刻上殿作证。”

    闻言,凤墨影指尖微微地颤栗,这件事看似是有备而来。

    不知这人证又会是谁?将要说出来的又是什么呢?

    她沉默了片晌后,询问道:“不知大理寺卿想要传召的究竟是何人呢?”

    沐颜答道:“回禀陛下,臣欲传召‘医药谷’的弟子沈晨来此‘青云殿’作证。他如今正身在‘东辰宫’中”

    “沈晨是谁?他是‘医药谷’的弟子?如今为何会在‘东辰宫’里?寡人不曾听闻此人入宫的禀报。”凤墨影心中存疑,脸上故作诧异,眼神不豫,不由当先来了个三连问,想要套一套他的话,缓一缓气。

    沐颜不紧不慢地道:“回禀陛下,沈晨确实是‘医药谷’的弟子,他是右丞相邀进宫中为青公子断症的。禀报于陛下一事,许是‘东辰宫’近日诸事忙乱给疏忽了;又或是陛下日理万机未及察看到此事。”

    “大理寺卿是如何知晓他便是‘医药谷’的弟子无疑?又是如何知晓这个沈晨如今就身在‘东辰宫’中的?”凤墨影继续咬牙,紧追不放,语气冷冷沉沉地道。

    沐颜语气恭敬,身姿挺拔,没有一丝不妥之处,道:“这位沈晨身上有‘医药谷’的谷中玉牌名谍,臣姑且认为他是‘医药谷’的弟子。若此人是冒名顶替之人,届时请雪公子辨认过后便可知其真伪。”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而今早上,这沈晨托了‘东辰宫’柏墨柏主事领他到大理寺向臣禀告了一件关乎雪公子的事。然,此事太过于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但他一再信誓旦旦,又说与他自己性命攸关,让臣也一时难以决断。臣认为此事无论真假,亦已牵涉到后宫内廷的贵人,都应让他与雪公子当面对质一番。若此人是信口雌黄、胡乱攀咬,也好当庭治罪。若此人所言不虚、证据确凿,也好让陛下神断圣裁。”

    门外守着的紫珞听闻殿中之言,亦是心中一怔,转眼看向凤墨影,等着她的懿旨。

    凤墨影眉头轻蹙,手指在案面上敲了又敲。心道:难道这人真的要作妖了?目光又在沐颜脸上一转,却见他面容似一尊雕塑神像般看不出半点动静来,暗自踌躇了片晌,还是朝紫珞点了点头,道:“紫珞,速去‘东辰宫’宣召沈晨来此应答”。

    不管来的是什么,她此刻也只能先接着了。

    在点头之余,凤墨影又朝紫珞悄悄地使一个眼色,意在她让设法将这里的事情转告一声到“白露宫”雪灵染那儿去。

    紫珞微不可见地一欠首后,才应声道:“诺!”她从容地后退三步,才转身出了“青云殿”,脚步匆忙地望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