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盏莲花灯在眼前明媚,火光烁烁。映照着眼前的人眉目清绝,橘黄的灯光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更添了一丝的暖意,才让人觉得他不是在画上走出来的,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凤墨影放下了银箸,手指下滑,握住了他的手,诚挚地道:“灵染,你习得一身的医术,不想济世救人吗?你练武修文,不想一展才华吗?你亦曾游山历水,不想再去看看更多的名山大川、天下美景吗?此间种种,何以要辜负?”

    不待她说完,雪灵染已是徐徐地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陛下,如今弈局尚未了,何以言败?想当年陛下曾征战四方,若皆是如此未言胜,先言败,便不会有如今的赫赫战功。”

    凤墨影心神一顿,暗道:她这不是换了一个人了吗?况且,前女帝是土生土长的,她自然可以运筹帷幄,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她这是两眼一抹黑,一路摸着石头过河,能够保住自身这一尊泥菩萨不散架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谈能够护住她身边的这一些人呢?

    她低叹了一声,直白地道:“灵染,今时不同往日……”

    雪灵染脸色有些失落,她感觉到他握住的手指有些松动,微凉的声音低缓地传来:“陛下是在嫌弃灵染双目不明,行动有碍,嫌弃臣碍手碍脚、无法相助,因此要将臣驱逐出宫自生自灭;还是趁早断了臣这个负累?”

    凤墨影不由震惊,他这话说得不仅负气,还有些明显的大逆不道了。若是真正的前女帝在此,不知会做何感想,他该庆幸地是自己不是那一个女暴君。她深吸了一口气后,为了体恤他一个病人的敏感心情,声音尽量缓和地道:“灵染,你这些话说得就有些偏激了。”

    她重新攥住他松动的手指,放柔了声说道:“寡人绝不是嫌弃你有伤在身,双目不便,若不是为了寡人,你也绝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寡人以前对你如何不说,自从朝阳台舍命相救又屡次襄助后,寡人已视你为知己,视你为最为信任之人。这些你不可不知,以后是绝不可以再如此随意地猜度于寡人了。”

    雪灵染偏头缓缓地呼吸着气息,唇角渐渐地浮起了一抹浅笑,说道:“是臣以小人之心,以度陛下君子腹了。”

    凤墨影松了一口气后,亦是笑了,便趁热打铁,旧话重提道:“寡人如今郑重其事地与你商量,实则是心中想要保你一个周全。如今宫中情势不容乐观,寡人亦无把握一定能度过此番险境,你是寡人如今最想相护之人,亦是对方最易于加害的人,是以寡人才想你尽早为自己绸缪,以策万全。”

    雪灵染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摇头道:“不需要,陛下在哪里,臣便在哪里。”

    凤墨影嘴唇微张正要说话,他的手已与她的相握在一起,朝她郑重地道:“陛下不必担忧,臣纵然力量绵薄,亦想追随于陛下左右。陛下,如今亦是臣最想相护之人,臣并不想独善其身,只想与陛下并肩作战。是战,是退,是生,是死,皆由陛下说了算,只不要舍弃臣一人便可。”

    凤墨影心中一震,却还想再劝。

    雪灵染温柔地一笑,说道:“陛下的心意,臣已十分明了,但灵染心意已决,无需再劝。方才所说的医术、才华、美景,若是为了陛下,为了心中珍重之人,臣觉得即便是统统辜负了,也并不可惜。”

    凤墨影的眼眸凝定了一瞬,半息后,目光才又重新活动了起来。这分明是赤诚的表白,若说她心中无一丁点波澜也绝对是骗鬼的。但若说她要因此而激动得神不守舍,那也不能。

    毕竟,她还是属于冷静理性型人格的崽。

    但她的目光从未如此认真而长久地停留在一个人的脸上,明明自己只是想谋求一条活路,为身边这些曾经善待于她的人,留下一条出路。如今这等情形,却似生生整成了霸王别姬的戏码。

    凤墨影很爷们地抹了一把脸,这究竟谁是霸王?谁是美人?既然眼前这个美人一再剖白心迹要跟随着她这个霸王,那么她这个霸王要不要牵着这个美人的手一起走呢?

    定然瞧着他面上殷切与期盼的神情,似乎自己若无任何回应,便当真是伤人心了。

    她定了定神,决意道:“若是寡人这一关闯得过去,以后的路明面上是大权在握,实则也是在荆棘上赤足而舞;若是寡人的运气不佳闯不过关去,那便可能只会是死路一条,你要想清楚了,这样当真的是不后悔吗?”

    雪灵染毫不迟疑地道:“绝不后悔!”

    凤墨影心中一阵惊悸,似烟花般怦然作响。过了好半息后,她眼中的天人交战才算是尘埃落定了,口气毅然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来陪着寡人!”

    雪灵染当即露出了清风明月般的笑靥来,应声道:“好!”

    这是她的第一个同盟军,同生共死的同盟者。

    虽然这其中的感情,说起来似乎有点说不清,理还乱,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暂时还是先不去处理这些了。

    待度过了劫,闯过了关,再坐下来慢慢地品一品,理一理。

    凤墨影亦露出了一个久违的明艳笑意来,招呼他道:“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都先吃饱了再说。”

    撤去晚膳残羹后,凤墨影端了新茶坐在榻前的那张交背椅上慢慢地抿着,脑海中却是在思索着自从她穿越过来清醒后发生的这些事端。她需要静静地理一理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其中深藏着的用意,乃至其中这些人的态度与其中种种行为。

    眼前似乎有个人影一花,她因注意力高度集中,一时间没有理会。

    待她回过神之后,才发觉眼前的那个人是雪灵染。他从外面走回了屏风旁,如今又转身正要从屏风旁走出去,还一面舒展着双臂,伸着懒腰,凤墨影一怔,随口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雪灵染头也不回地答道:“在消食。躺了这许多天,骨头都要发软了。”

    凤墨影轻笑着,却是担忧地道:“你的伤口才刚结痂,注意不要牵动左臂,动作不要太大了。”

    雪灵染浅笑道:“知道了。”他随意地说着话,蓦然一回首,轻轻敛着眉,双目望向她,神色专注地停步在原地。

    凤墨影目光正与他的相对,她惊得“铿锵”一声将茶盏脱手落在案面上,张了嘴,半晌才道:“你……的眼睛……能瞧见了?”

    他的眸子似乎有些许的朦胧,眉头却是舒展了开来,注视着她的双眼与红润的唇角都渐渐地弯了起来,瞬间凝出了“烟笼寒水月笼纱”的美妙。

    神情亦由纯白无辜,变成了轻柔温润,当真是春风十里桃花,月夜海棠春睡皆不及这一笑来得旖旎缱绻,动人魂魄。

    她一向知道他的容颜惊人,亦曾想象过他的眼睛若是好了起来,配着这样的容色必定会是更加的光彩照人。

    可她却从不曾想过,当这一双眼睛睁开了,真实地凝视住她的时候,任何的想象都只是那些无比苍白的想象,从来都不及这双眼睛的万分之一。

    凤墨影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竟觉得任何的形容词在他的面前都失掉了颜色,任何的诗句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她此刻所见所感的景象与心情。

    雪灵染瞧着她怔愣的表情,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温柔如水,清润的声音轻道:“用了几天的药,幸好这一双眼睛勉强能恢复了一些。相信再持续地用药,很快便会好起来了,陛下再无需为臣的眼睛担忧。”

    凤墨影心中也是喜悦,她“噌”地站起身来,朝着他大步走近前去。有些似孩童般,好奇地抬头盯住他的眼睛看,在旁人看来这模样似乎是有些傻气,但她自己此刻却并不觉得。

    这一双眼睛果然眼瞳清澈而形状秀美,和他秀山丽水般的面容十分的相配,眉目间的一颦一笑,皆可让人情迷意乱、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与他离得越近,这种感觉便愈是强烈,心跳声更愈是凶悍,她几乎都要怀疑它是否有了自主的意识,要就此跳出了胸腔子去了。

    雪灵染回转了身来,微微垂首,与她对望着,唇角噙住了一丝饶有趣味的笑意,眼眸里的目光暖融融的让人想就此沉醉好眠在其中。

    他的眼睛兴许是初好,看人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迷离,但恰恰就是这种若是微醺的状态,最是迷人。

    凤墨影目光下移,便盯住了他血色饱满的唇,她稍稍一踮脚,便正好吻在了那上面。柔软如花瓣般细腻,嘴唇的主人似乎是吓了一惊,微微张开了嘴,她的理智暂时下线了,顺从着荷尔蒙的刺激,再一次吻在了他的下唇上。

    雪灵染没有任何的动作,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曾动,就是连呼吸都似屏息了。

    凤墨影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理智又恢复了上线,她后退一步,抬眸平视住他,道歉道:“对不起,是寡人冲动了。”

    雪灵染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帘在脸上投下了两泓如蝶翼般淡淡的暗影,他的声音极轻极快地道:“臣……并不介意。”

    闻言,凤墨影的脸色倒是腾地红了,她这是鬼使神差,难得冲动了一回。她可以保证平日里的人品是很有保证的,从未曾因为自己是一个颜控、手控、声控,而对谁产生过了亵渎的想法和情绪。

    今晚,当真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神经崩得太紧,心情又一波三折,所以情绪有些失控了,才干出来这种事。

    她心中无措地舔了舔唇,这事该怎么了?

    能说是灯光太明媚?他的眼睛太美好?才致使她身不由已地干了这一回事,请他原谅自己的无心之失?

    这样似乎也太渣了吧?

    凤墨影一咬白牙,霸气地道:“你若果愿意,我们便慢慢地处吧?寡人给你一晚的时间,要好好的考虑清楚。”话音刚落,她转身就走,脚步利落地转过了屏风,出了寝殿,关上了背后的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