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的场景,完全不是请求市民配合侦查的应有画面。

    青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骇了心神,狐疑地开口,企图问得自己的“死因”:“阿sir,是不是有……”

    韦世乐直视他的目光,双眸中迸发出尖刀一般的厉色:“我们没有误会。”

    片刻前为学妹说情的忐忑状态,到这一刻依旧起伏不定。然而,面前这位学子,所有的不安情绪恐怕都是伪装出来的。

    撒谎的人,即使心理素质好到可以摒却小动作与眼珠向左倾斜的微表情,却也不似真诚之人。他的紧张不是自然流露,而是预早排练好的。真正紧张的人,交感神经被刺激,分泌出更多的肾上腺素,导致外周血管收缩、血倒流回脑部,引发局部代谢减慢,手心会显得冰凉。

    刚才韦世乐碰触到他的手掌时,他的掌心,是热的。

    他用喷枪清洗试验器具的时候,韦世乐惊奇地发现他右手背上一团焦黑。上一次打交道时,韦世乐并未对他有过多关注,是以这小小的异常现象不曾入眼;刚才瞥见,却赫然醒悟,那大概是被微波意外灼伤的吧。

    “赵晓颖跟你认识那么久,你居然拉她下水。林帛虽然隐藏了心中的秘密,在这个案子里却是无辜的,你们很久没交集了,现在却可以把不友好进行到底。你兜了那么大个圈子,最后还是难逃法眼,何必呢?”

    青年听罢感慨,仍旧做垂死挣扎:“阿sir,我……我这几天都在做试验,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韦世乐早已做好他有此反应的准备,冰凉的语气不容置疑:“留着等你去了医务室再说吧,孟寰庶同学!”

    校医院独立在繁华的大道上,迎接着形形**的人来人往。韦世乐与钟立文带疑凶赶往时,只余程小雨一人等候。

    “happy gor,阿文。”她喘息急促的语气,难言面上一抹交集,“赵晓颖患的是a,学校没有设备无法做手术,小诗和林帛已经送她去医院了。”

    她没有问他们,铐住的这位男学生是什么情况。也无需问,不必问。现在的时间,留给韦世乐决定,他们究竟是先去医院,还是直接回警署。

    他选择了后者。人文关怀不可或缺,将凶手绳之于法亦同等重要。

    慈爱医院的手术室外,红灯持续闪烁,直到很久以后才熄灭。

    青色大门打开,伤者被缓缓推了出来。

    许文诗没有像林帛一样立即围上前,只等到医生出现时,才飞也似的贴了过去。

    “医生,请问她怎么样了?”

    问题被旁边偶然路过的年轻女子接住,答道:“a你不用担心,程医生是全港最好的脑外科医生,他对付a很有经验的,病人一定没事。”

    许文诗转头,看到了范子妤姣好的面庞。

    “啊,范医生,谢谢你。”

    范子妤摆了摆手:“不用谢,我还有事,失陪了,bye”

    许文诗目送她离去,听见主治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她已经没事了。术后有短暂的昏迷期,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醒来。”

    她跟着担架床往前跑,一路问:“那她会睡到几时呢?我们警方可以给她录口供吗?”

    “这个就要视情况而定了。每个人个体技能不同,苏醒的时间也不同。不过她的血管瘤清除得很成功,如果身体允许,她的大脑是没有问题的,不会妨碍给口供。”

    许文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才抬头,向前方的林帛做了一个ok的姿势。

    林帛心存感激,憋红了脸庞,仿佛鼓足了很大勇气,后面的话语终于冲口而出:“da真的很感谢你们。既然一切已无法隐瞒,为了帮助你们早日侦破遥遥的案子,我可以随你们到警署录一份口供,把我和瑶瑶之间的事全部告诉你们。但是,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等到晓颖醒来。”

    看着许文诗狐疑未决的神色,她补充了一句:“放心,我还想顺利毕业,完成父母的期待和瑶瑶的心愿,所以我不会逃跑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就在这儿监视我。”

    最后这句,虽然笨拙,但却显出几分冷静。这个女生虽然内敛寡言,却处处以德报怨。室友的伤害,她放下了;凶手对警方的误导,她也坦然面对。

    也许,正是这样真实且感恩的品行,让她在伤痕累累后依旧能无翼飞翔。

    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坎坷,没有例外。有的人将挫折化成了动力,再艰难的境遇也能赤脚前行,用血泪浇灌出最美的花;有的人却将风雨洗礼酝酿成怨怒重重,在某年某月某日,来一场积压已久的爆发。

    若说林帛是前者,那么孟寰庶无疑是后者。

    在重案a组问询室明亮的灯光下,三角桌面留下他模糊的影子。

    墙上的挂钟显示出午后接近四点的时间,隔壁监控室里,三位久候的男同僚已经落座待观,另外三位刚刚回归的伙伴,则拖着还未进午膳的躯体,或站或坐地就位在孟寰庶对面。

    在韦世乐的示意下,程小雨开启了摄录机,而后退到一边,将主场留给了整个组级别处在首尾两端的两位男士。

    对面坐着的青年男子,腰板挺直,面容温和,平静的脸上有着极力掩饰的难耐。或许,直到这一刻他都无法相信,自己被逮捕了。

    钟立文轻声敲打着三角台面,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开口:“有什么要交代的,说吧。”

    孟寰庶尽量放平了心情,悠然抬头,看似淡定的神色,仿佛他不是疑犯,倒是负责询问的警官。他缓慢地顿挫着字句:“既然我坐在这里,那么所有的与案子相关的问题你们应该都查到了,还想知道些什么呢?”

    “你的故事。”韦世乐斜靠在椅子上,颇有耐性地响应,“用超级细菌杀人的方法,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在受害者被发现以前,用特殊的抗生素干掉超级细菌,干扰法医对死亡时间的判断,伪装程中了蛊毒的假象,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总不会只是为了让死者死的丢脸一点吧?”

    孟寰庶不置可否,却反问道:“难道他们不应该死的丢脸一点吗?”

    韦世乐明白他心中有恨,引导说:“陈文新和跛bo或许死有余辜,可是程子桓呢?他只是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打工仔,恰好跟伪装成送货人员的你打过交道而已。难道就为了你的复仇计划,你对他没有一点心软,非要下狠手杀人灭口吗?”

    “呵,打工仔?阿sir,看来你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疑犯抱着头,仿佛在极力甩脱一个此生再也不愿触及的锥心酷刑,“不错,他现在只是个可怜的打工仔,可十几年前,他不是。他亲眼目睹一个小男孩被陌生人拐走,却对小男孩的求救视而不见,他害怕受人责备,就在警方询问他相关事项时撒了慌,说并没有看到可疑人物。若不是他的怯懦无知,那个小男孩就不会被带到遥远的地方,他的父母也不会因为出门寻找他,遇到歹徒身亡。”

    说及此处,韦世乐和钟立文清楚地看到,他眼里越来越明显的火苗。他暗自抚摸着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向下顺气,几乎无法继续下去。

    世界很大,许多走失的人可能一生也无法再与亲友重逢。世界又很小,因果循环终有报,所有的结果,都可能由曾经一个小小举动带来。

    韦世乐看着对面的学生,他的眼眸深处,隐藏了一丝不易捕捉的哀痛。他试图化解:“那么卜瑶莲呢?她只不过是一个跟你一样,在年幼时就遭遇了一场灾难的可怜娃。”

    “她是自己甘心受死的,为了还林帛的一份情。”孟寰庶的语气终于有了激动,“这一点,你们应该去问林帛,而不是我。我只不过顺从她的心意给她喂了一点金葡萄球菌,好让她作为这场戏的前奏,给你们做个提示而已。如果没有我,她一样会死,因为她有家族遗传的渐冻症。她脚上穿的鞋,是她衰老豆生前常穿的,用来表明她原本的身份,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认清自己到底是谁。等你们发现她的死不同寻常,我就可以开始让主角们隆重登场了。”

    拿着录音笔的钟立文心中大惊。这个故事令人悲愤,也令人无法置信。卜瑶莲的逝世,竟然是心甘情愿的?如果说上一个案件里,傅晚晨因为孪生姐妹莫敏儿的不幸而引来祸端,卜瑶莲与林帛两位无论出生还是生活范围都几乎没有交点的女生,其中一位为了另一位的情分而亡,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难道是因为她借人之名,享受了两年大学时光吗?

    在当事人到达以前,这个问题大概暂时不会有答案。他默然不语,静待孟寰庶的下文。

    他清楚地把握到他们眼中的情绪,继续道:“陈文新和张东海恶事做尽,拐卖了那么多无辜的孩子和少女,却得不到法律制裁。我有时候不禁问,所谓的法制社会,究竟是不是只有一个虚幻的名字而已?”

    韦世乐忍不住打断他:“所谓的法制社会,无论制法者,还是执法者,都是人。我们不是万能的上帝,所以不可能将所有的善恶一眼看穿,这条维持法纪的路上已经牺牲了许多人,你觉得虚幻的现在,其实已经是由过去无数热血警察的鲜血换来的了。而现在,我们还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比如现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