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布置典雅而精致,仿佛出自书香门第的文人之手,与主人的穿着打扮相得益彰。玄灵子留着干净的短发,脸上的妆容亦是淡雅大方。她正襟危坐于旋转老板椅之上,交合于写字台面的双手,衬着身上的蓝色羊毛呢大衣,彰显出高贵的气质。

    与一般的看相房间不同,这里处处透出一股高雅气质,连名字也融入了浓浓诗意: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很难想象,这是一位相士的办公场所。当然,看相卜卦的画风也与普通的相馆有着云泥之别。

    透过若隐若现的玻璃屏障,三位探员约略可以看出里间的情形。一位背对外室而坐的少妇,啜泣地哀求玄灵子为她化解命中横来的灾难,她却无奈地看了一眼求助人,声色皆厉地斥道:“我早就劝过你,去年遇到的那个不会是你的良人。你就是不听,事已至此,恕我无能为力。”

    哭泣的女声音量逐渐增加,哽咽的语句时断时续:“玄灵子,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劝告了。你帮我把丈夫抢回来吧,我愿意多加一倍的礼金。”

    玄灵子红唇轻扬,露出一抹妖娆的笑意:“呵,我法力低微,实在无法帮你解围。人贵在自知,有的钱,我没有能力赚,你还是回去吧。”

    这样就放她走了?就这样与金银擦肩而过了?

    很难相信,一位以玄学和术术为生的人,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迷信之徒,颇有良心地为她保住钱财。

    队伍太长,若是照实排在末尾,恐怕一整天也轮不到三位正义的小伙伴。钟立文懂得最佳插队之道,出示了警员证这个比预约号码更加灵验的道具,在涕泪满面的女客人离去之后,成功地直接晋级到队伍最前端。

    探员们跨越重重人墙,到达内室。

    “三位,请坐。”见到警务人员的惊讶从玄灵子脸上一闪而过,剩下的,就是礼仪之大的周到待客之数。

    何礼贤看在眼里,很明白这是惊异时的正常表现,与上次林帛甫听闻卜瑶莲的死讯时截然两样。至少到这一刻为止,面前这位以玄学著称的女士是以诚相待的。

    靠背木椅设计适宜,落座时,三位小伙伴只感到无比的舒适。助手呈上的茶叶也清香怡人,与西九龙警署的咖啡有得一比。

    小啜一口,唇齿萦香。许文诗心旷神怡地抬起头,微笑着对热情的主人赞赏道:“这茶味道独特,苦中带着甘甜,我看房间的布置也很美,玄师傅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相士呢。”

    玄灵子抿唇一笑:“我不喜欢太俗气的环境,所以这里的装潢以清雅为主,也是为了配合这间玄学馆的主题。三位饮的这种茶是产自我国西南地区的‘青山绿水’,因为前味微苦,很多人喝不惯。da也是一位有品位的人呢。”

    来而不往,非礼也。玄灵子深谙此理,夸人的话语说的自然而和谐,一点都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钟立文听懂了,却因着蛊毒的事萦绕于心,不得解开,于是开门见山地开启了正题:“玄师傅,不如我们说回的案件吧。”

    一言不发的何礼贤,全程紧盯她的眉目,看到她稍稍暗沉的脸,十分配合接下来要聊的内容:“我刚刚听助理说了你们的来意。对于你们遇到的命案,我感到很震惊,也对死者的逝世感到遗憾,但是命由天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如果造孽太多,不懂适时积福,给自己带来的厄运,他人也无能为力。”

    钟立文听她提到命数,顺着节奏流畅地追问:“你是批命的,听说,之前有两个人被你批了有劫难,不久后都死了。”

    玄灵子的语气仍然带着些许沉郁,沉郁之中又多了少少辩护之意:“你说的是李先生和王先生吧?不错,我看到他们已经知道他们都大难临头,一个四大凶星交汇,一个命犯火铃。我也给他们提供过一些解法,但是他们没有照做,所以很可惜。”

    “解法就是花钱对吧?”钟立文暗含嘲讽的语气,引来她轻微的摇头不屑。在她开口解释以前,已经被钟立文打断。他用左手拳背托住下颔,好奇的神色浮上眉梢:“啊,你真的能看到一个人什么时候死吗?那你有没有帮自己看看,什么时候会死呢?”

    “阿sir好像不太相信我。”玄灵子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轻松地解了他语气中埋伏的**味,“玄学受很多传统文化的影响,比如周易,教人懂乾坤,看命数,一切都是有道理有根据的。有福荫的人,才能通过金钱、行为等方式化解灾难;没有的福荫的人,想洒钱也无用。至于我的归期,这是秘密。有句话叫做医者不自医,就算我能看得出,也不会随意看。天机不可随意泄露,否则,会遭天谴。”

    言语间,她不住地挑动眉毛,眼神在三位探员面上来回流转:“不过既然三位一场来到,我也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这样吧,我给你们每个人赠一句。”

    她仔细观察的双眸,几乎凑到了钟立文脸上:“这位阿sir,你看起来好像特别开朗,但其实,你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开心。”

    她的语气纤细,仿佛呵护着一件易碎物品,轻然而小心翼翼。

    钟立文一怔,仿佛心底最深层的地方被触碰到了,眼神自然地柔和了下来,不住地向许文诗的方向转头,无话找话地反问:“是吗?”

    许文诗轻微地抿起双唇,做出一个略带僵硬的萌样,却默不出声。

    这样的细微变化正中玄灵子下怀,她严肃了表情,中气顿时就鼓足了:“所以,有时候,你虽然在笑,但并不是那么开心。你的轻松是装出来的,笑容和满不在乎都是一种掩饰。其实,你的心里有无形的压力。”

    钟立文脸上的昕光照耀顿时黯淡了少许,半笑半冷的状态,褪成一只活化石。

    许文诗惊异于钟立文的变化,不禁猜测起,是否连日来的温习备考,绷紧了他的神经。弹簧一旦超过弹性形变,就很难再恢复惯常的灵活状态,所以或许,今日收工后,她应该设法给他松松筋了呢。

    玄灵子满意地扬起嘴角,约略转了角度,:“中间的da你表面上看起来很硬朗,其实,内心也有柔弱的一面。”

    许文诗的面上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期待着她的下文。

    她阖眸闭唇,双手合十,做出深层次冥思的模样。眸开时分,是一句肯定的批语:“ 在你的人生经历中,藏着一个心结。”

    许文诗不知心结的定义为何,以什么为标准。她的瞳子不自觉地向斜上方挪动了毫厘,脑干细胞展开了大规模的思索,记忆飘远到亲生父母在幼年时便被杀害的往昔,免不了心有戚戚焉,眼睑骤然下压半分,又然撑开。

    玄灵子的脖颈越发前探,声音又转:“这个心结,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解开。”

    顺着她缥缈的提示,许小沙展的思绪折回到成年后、首次意外地撞破这个秘密时,自己难以接受的场景。逐渐浑浊的瞳仁终于恢复了清亮,惆怅的心灵也愁飞雾散:“谢谢你,这个心结,已经解开了。”

    玄灵子点头致意,将目光投向了何礼贤身上。

    目标人物迅速伸出右手,掌心向外地做了个禁止的姿势:“诶,我就不必了,谢谢你。我不想被人当众说中秘密,这样很丢脸的。”

    玄灵子赫然收回上身,头颅离开了何礼贤的方向,双手合十地撑住桌面:“怎么,阿sir你怕丢脸吗?”

    何礼贤趁此时机,将话题拉回了正道:“怕,怎么不怕。听说中了蛊毒的人命运也很丢脸,我还不想和他们一样。”

    玄灵子完全地倚上靠背,又一次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吧,不说了,你们就当我的话,信者灵,不信者就让它随风去吧。不过,下蛊毒的后果可不仅仅是丢脸。”

    钟立文的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这么说来,你是会下蛊毒咯?可不可以教我们操作呢?”

    玄灵子轻叹了一口气,眉毛再次挑起,又落下:“我奉劝这位阿sir不要学习这种法术。下蛊是一种造孽的行为,有损阴德。稍有不慎,便会报应到操作之人自己身上。”

    钟立文努起嘴,做出一个无聊的神情:“既然如此,好吧~~~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下蛊毒的方法呢?我们现在不用,只是以防万一。”

    看着玄灵子不为所动的模样,何礼贤闷哼一声哂笑起来:“唉……玄师父如此小气,有负你的盛名啊。坊间传言你是蛊毒高手,现在却死死不肯开口传授技巧,难道,你根本不会?”

    玄灵子面上绽放出一朵丰华百日:“阿sir不必用激将法,我们潜心钻研玄学和占卜看相之人,心如莲花净,是不会为之所动的。不过,看你们这么想知道,我只能说,下蛊毒不是单一的一种程式,而是需要随着现实环境灵活变通的一套完整的方法。首先,你们要看得出被下蛊之人、也就是目标人物的命数走向,而后取得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比如毛发、皮屑之类,综合地对命数和体征进行分析,根据不同的人,对他们做不同的处理方法。至于最后到底用哪种方法,需要一定的道行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三位探员相互交换了眼神,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好了,不能多说了。”玄灵子并不置气,以左手掌指向外间,“再说,外面的客人们都要躁动甚至愤怒了。”

    这样明显送客的语气,经验老道的探员们岂会不明?他们相继起身,在愉快的表象中结束了这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