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下午六点,尖沙咀的夜生活已经缓缓步入轨道。

    星野disco里,天花板上的霓虹灯闪烁着勾魂的光芒。空气中漂飘荡着震耳欲聋的音乐,以及前面一帮青年混混嘈杂的争吵声。

    韦世乐率领队员们到达时,正见得这样一幅情景。

    双方均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看情形,一场打斗在所难免。

    几乎每位便衣警员,脑中皆是思绪流转。

    幸运的是厉嘉瞳恰好在场,方便他们询问昨夜事项;但是可以算不幸的是,他们是来侦查凶杀案的,却意外地遇上聚众打斗的场面,即便他们不是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这里也毕竟是他们的管辖范围,不得不出手平息这场干戈,解决主任务以外的旁枝琐事。

    是的,琐事。在油尖旺一带,尤其是迪厅众多的尖沙咀地区,这样的对峙几乎每日都会重复上演数次,甚至数十次,常客们对此大概习以为常了。

    韦世乐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是暗示手下马骝们按兵不动、坐观好戏的标志。

    倘若钟立文在此,必定能积极地相应组长的决定。在做卧底的几年时光里,他常在这样的迪厅、酒吧里出出入入,早已对此见惯不惊,说不定还能随手拉过几张凳子,招呼同伴们与自己一同坐下。

    然而他不在。

    程小雨翻了个白眼,片刻前欲制止群殴的想法被韦世乐传递的意愿截住。她的心理活动还未展开,双眼却看到了一个惹眼的身影。

    一个身穿黑色外套、长发飘忽的女子。

    “瞳姐,搞不定诶。”焦急的话语出自一旁挑染黄发的小女生。

    程小雨听见称呼,微微张开嘴唇,喉咙轻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锁定了目标。原来,那位一出场就抓住了她眼球的人,就是她们今日的调查对象。

    那个有着黝黑长发的女子,目光如炬,矫捷如风。程小雨只在别人口中听过她的名号,连全名都不曾知晓,然而为什么呢,她总觉得,那双蕴含了慑人气势的眼眸里,有着似曾相识的意味。

    她有一腔疑问想要出口,却不知从何开始,侧头看看不远处的韦世乐,他脸上已挂起了痞样,认真看戏的状态,俨然与场中客人们融为了一体。

    “哎~~~羽嫣,看瞳姐教你怎样镇住场子。”

    厉嘉瞳言罢,勾起唇角一抹慑人的笑意。她从柜台抽出一支啤酒,快准狠地于吧台处扫走一把开瓶器,拔出了瓶盖,而后,以扔飞镖的潇洒姿势射向墙壁上悬挂的泡沫圆靶。

    唰瓶盖破开空气摩擦力的声响,和着硬物刺入泡沫的沉闷声音,勾勒出正中红心的景象。

    她形色如风地穿过纷杂的人群,来到靶心前,优雅地伸手拔出瓶盖,转身面对群情激涌,朗声喝道:“吵乜吵!都给我住嘴!要闹要干架的,先问问我手上这个家伙!”

    喧哗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继续闹啊!怎么不闹了?”厉嘉瞳漫不经心把玩瓶盖的模样,仿佛在把玩一件厉害的暗器。

    何礼贤不觉摇头叹息:“身为一个女生,如此嚣张,实在是阴阳颠倒……”

    “你不觉得她身手很好吗?”许文诗回头凝望他的目光,“难道只有弱不禁风才是女性应有的状态吗?”

    程小雨从刚才的思绪里抽身,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炒粉,难道你有性别歧视?女性干练飒爽也是本性,你如此嫌弃,那我和小诗算什么……”

    “巾帼英豪。”何礼贤口是心非地陪笑道。

    俗语有言,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一答,总算平息了两位警花心中的无明业火。

    趁他辩驳的时候,已有一道刺眼的亮光射来:“警察,查场!”

    是毒品调查科。

    慕容玖不在其中,却换了严采带队。当她发现韦世乐的存在,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讶异。

    惊讶很快被平复,她轻笑一下算是招呼,而后径直走向了风暴的中心,厉嘉瞳。

    霓虹灯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吊顶的白光灯。

    厉嘉瞳心中难免一怔。她的余光早就看见了韦世乐,而此刻,又无法避免地看到了面前的小警花。两者都是她无法以对待常人心态来相对的人。

    尴尬只在脸上持续了两秒,而后,她笑吟吟地迎上前:“什么风把阿sir和da们吹来啦!对了,我记得da像姓严是吧?怎么样,dayan,喝酒还是找乐子呀?”

    “厉老板认为呢?”嘴角处一抹冷笑,是严采凌厉的表现。

    “好说,好说。”厉嘉瞳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样儿,“我们这里有很多身材巨正的服务生,dayan喜欢的话可以慢慢挑。”

    严采没有理会她的轻佻,循例说道:“全部通通靠过去,站成一排。我们接到线报,这里有人出售k仔。”

    很显然,她只是小组代言人而已,她的同事们早就已经封锁了现场,开始了一一盘查。

    这样的场面仿佛上演过很多次,厉嘉瞳不觉得煎熬,只觉得费时和无聊。

    她笑得人畜无害,那样的艳丽仿若一枝昙花,花开灿烂、惊艳四座,却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

    “即然这样,我也就再重复申明一次,我们这种良好市民,最爱跟警方合作了。不过呢,我这场子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他们今天只不过玩的很high很尽兴,毒品交易什么的,完全没有。”说完这句,她转头去问墙角一字排开的众人,“是吧?”

    “是,瞳姐!”回答声洪亮而整齐。

    “所以~~~你们要拉人,恐怕要失望而归啦”她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有种意味深长的揶揄。

    半小时后,厉嘉瞳扬着手中的两只小袋子,把里面的药丸抖得唰唰作响:“我就说是一场误会了,sir,da这一袋是维他命丸,水果味的,你们要不要尝尝?而这一袋呢,是感冒药,我最近有点感冒,你们不会吃感冒药也不允许吧?”

    韦世乐鼻孔出气地笑了。又是这一招,又是老套的圆场技巧。然而,这对厉嘉瞳来说似乎挺管用,至少,在他了解的场景里,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

    果然,不久后他就听到了高希璇礼数周全的道歉声:抱歉,厉小姐,是我们的线报有误。”

    他的那位旧日下属,压住一帮同事怒气冲冲的情绪,提醒道:“不过厉小姐还是小心为好。现在只是感冒,万一不好好治疗,哪天病变了就会成为绝症。”

    “多谢关心啊。今天招呼不周,慢走不送了。”厉嘉瞳的脸上,歉意的情绪持续了好几秒,从微表情分析来看,明显不是发自内心。

    她心中有点郁闷,不明白为什么,自从昨日与毒品调查科打过交道以后,她似乎就剪不断与他们的联系了。这不,他们今日又来“光顾”,她可一点也不想拥有这样的“回头客”。阿g的事情按说已经告一段落,他们不至于对她这方寸小地一直挂怀。莫非,地域和身份使然,尖沙咀每一位新任迪厅的老板,都格外受警方的注意?

    带队的严采也很郁闷。当她花了一整晚功夫,意欲查明对这位女厅主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时,结果却是徒劳。然而,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测,仿佛缱绻在脑回中某个角落的记忆被一点一点地唤醒,她期待快些觅到答案,又发自内心地恐惧那个答案。

    简直,有点乡思时愈浓、却又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场中两位主角各怀心思。厉嘉瞳她彬彬有礼地鞠躬,而后大摇大摆地跨前数步,做告别致辞:“几位正义的朋友,以后还想来玩的,我们星野的大门随时打开,欢迎你们。”

    春风化雨的笑容又浮上面庞。这个人,无论360度还是720度立体,都是一个十足的小痞子,而且还是个很敬业很懂得人情世故的小痞子。

    痞子对痞子,当然更容易交流。所以,当她送客后转身,首先转向的就是韦世乐。

    “我不喜欢绕弯子,所以,有什么事请直接点,来快的。请各位提亮,我们还要做生意的,公职人员闲着不干事都有纳税人的钱养着,可是我们不做生意,几百个兄弟都没得吃!”

    她心中透彻,如非有必要的公事在身,韦世乐是不会带队直面她的。毕竟,她认识他,也大概能分辨出他的队员们。

    那双眸透出的嫌恶表情,自然也逃脱不了队员们的眼睛。

    韦世乐突然觉得,好像又看到了初次见面时,她瞳子里警惕又防备的神情。不同的是,那时她的防备发自内心,而此刻大约是伪装出来的。

    程小雨不懂他的心思,只觉得面对厉嘉瞳时,奇异的感觉再次回归。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毫无偏颇地笼罩了外向开朗的程小警长。她奋力思索,终于想起,这个感觉,似乎在社团火拼事件现场,从那位隔空狙击手的面上见到过?

    她瞬间有些模糊的感慨,胸腔里面缓缓地揪结起来。她强烈地想要弄明白面前的女子与韦世乐的关系,却又害怕发现除警方和涉案人员以外更进一层的结果。矛盾的心理之下,让她突然忘记了本应出口的语句。

    韦世乐到时表现得自然极了,开口就说:“厉小姐,我们怀疑你与一单凶杀案有关,请你回去协助我们调查。”

    这时,一个穿着光鲜的啤酒妹急急忙忙从后堂跑出来:“瞳姐,大事不好了!我们场子后面发现了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