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群受到干尸的惊吓,往西边狂奔而去。我和阿尼提老大哥急忙追了出去,在泼墨似的黑夜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动着。

    我们事先没有准备火把,只能靠手电筒照明,空中乌云滚动,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辨别出依稀可闻的驼铃声,循声而动。

    在沙漠里,骆驼就是精灵,人怎么能有它们迅捷呢?

    追出一两里之后,我们彻底失去了骆驼的踪影,只好一边走一边看沙子中的蹄印,这样一来,速度又缓慢了不少。

    偏偏此时风势骤然增大,沙子扑面而来,我和阿尼提老大哥踉踉跄跄,满头满脸都是黄沙。

    好在一路上再没有遇见干尸群,大风将驼铃声远远送过来,我们不至于迷失方向。阿尼提老大哥告诉我,骆驼有着非比寻常的本能,就算它们仓促间逃命,也会往安全地带转移。

    听闻此言,我稍稍放下心来,只想着快些天亮,到时候形势就会好转,不必像瞎子一般乱冲乱撞了。

    “小兄弟,还能听见驼铃声,说明骆驼群距离我们不远,只是黑夜沉沉,看不到罢了。”阿尼提转身迎着风头,声音被吹刮得有些凌乱,“可是这一阵风来得不是时候,而且似乎是从沙漠腹地中刮来的,我担心会出现黑风暴啊!”

    “事不宜迟,咱们加快速度吧!”我从阿尼提嘴里得知,黑风暴最为致命,当下心中慌乱如麻,不由得急切地催促道。

    大风从沙漠腹地中吹来,是西北风,恰好与我们前行的方向相反,风势渐渐加大,我们如同沙海中的两叶扁舟,摇摇晃晃。

    顶头风势头很猛,我们几乎走两步就要退一步,沙子铺天盖地飞舞着,使得我们很难睁开眼睛,只能用手护在脑袋上,低头前行。

    只要一张口说话,沙子就往嘴里灌,我和阿尼提老大哥不再开口,只用手势交流。

    最令我们担忧的是,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沙丘流动性非常强,在大风的推动下,沙子一夜之间能够移动很远的距离,等风停了,地表上的情形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先不说我们可能因此而迷失方向,就怕到时候骆驼的蹄印完全消失,我们到哪里去寻找它们呢?

    我们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就在心里一片焦急又无计可施的时候,阿尼提老大哥突然站住,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叫道:“骆驼群返折回来了,它们正朝我们跑过来!”

    我也听见了清脆而响亮的驼铃声,不禁喜上眉梢,喊道:“好啊,骆驼群自行回来,我们就不用费尽周折了……”

    没等我高兴多长时间,驼铃声停止了,我们听见了骆驼群的喘息,不顾一切奔过去,却见骆驼群围成一圈,焦躁不安诚惶诚恐地趴在地上,脑袋深深地低垂着。

    “不好啦,小兄弟,快躲进骆驼群围成的圈子里,黑风暴来啦!”阿尼提老大哥抓住我的手臂,三步并作两步蹿进了骆驼群中,而后一把推到我,两个人躲在了骆驼身后。

    惊天动地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猛烈的暴风从我们头顶席卷而去,黄沙形成的高墙排沙倒海地扑了过来,从西北方一直往东边冲了过去。

    我紧紧地贴在沙地上,头抬不起来,耳朵里全是骇人的风沙之声,身上不断有沙子覆盖下来。骆驼群低声嘶鸣,仿佛在哀嚎一般。

    整个沙漠似乎要飞到天上去,我感到有些窒息,呼吸中全是刺鼻的沙尘气息,急忙用衣袖挡在鼻子前面。

    阿尼提老大哥的一只手仍旧紧紧摁住我的身体,但我能异常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正在微微发抖。

    我被裹挟着沙子的狂风抽打得浑身生疼,耳朵里嗡嗡乱响,几乎要聋了。

    要不是躲在骆驼群中,我们恐怕早就被狂风卷到了天上,饶是如此,我也得费尽力气稳住身体,双脚插进沙子里,而后绷得笔直。

    这种景象简直就是一场漫长的噩梦,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里默默祷告,同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死亡。

    是的,在这种狂暴猛烈的风沙之中,死亡变成了触手可及的事情,死神就在我们身边徘徊,他的身影从未与我如此亲近过!

    身上的沙子越落越多,到了最后,完全将我们掩盖起来。我还能感受到身上沙子的重量,眼睁睁看着它们渐渐淹没自己的身体,这种感受就像溺水一样,死亡的气息蔓延过每一寸肌肤。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已经浑身麻木了,脑袋一片空白。直到阿尼提老大哥将我从沙子下拉出来,张着嘴巴不停地说着话,我才有些恍恍惚惚。

    “小兄弟,黑风暴过去了……”

    半晌之后,我终于听清楚阿尼提的话,宛如大梦初醒,茫然地看向四周。

    在熹微的晨光中,阿尼提老大哥完全成了一个泥人,他身上挂着厚厚的沙子,头发、眉毛、胡须灰蒙蒙乱蓬蓬的;而那些骆驼,深陷在沙子中,正吃力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我无比艰难地爬起来,四肢万分僵硬,只得晃动着身体,只见沙子簌簌抖落,就像下着毛毛雨。

    “多亏我们身处和田河附近,处于黑风暴边缘,这才侥幸不死。”阿尼提颓然地坐在地上,脱掉两只靴子,将里面的沙子倒出来,犹有余悸地说,“小兄弟,这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我们罗布人心目中的圣地,它神秘莫测,变幻多端,人在它面前,就跟蚂蚁一样啊!”

    “阿尼提……”我一张口,嘴巴里全是泥土味,沙子把牙齿硌得咯咯作响,慌忙呸呸呸吐着唾沫。

    四周还是黄沙漫漫,昨夜我们看不见周遭景象,也不知环境发生了何种变化。不过地面上的沙子还保持着流动的痕迹,像大海波涛漫过沙滩,形成一道道柔和的带状。

    黑风暴过去以后,天空如洗,干净得就像一块蓝色的水晶玻璃。沙漠中一片静谧,仿佛昨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我看着这种安详平静的场景,心里却愈发感到后怕,而且对沙漠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觉得身处沙漠之中,自己跟泥人木偶差不多,只能饱受沙漠的蹂躏,却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骆驼群终于从沙子里站了起来,我和阿尼提老大哥互相拍打掉彼此身上的沙子,正想翻身爬到骆驼身上去,不料竟听见一声声呼救。

    我猛然站立住,狐疑地举目四望,不太确定地问道:“阿尼提老大哥,你可听见了求救声?”

    阿尼提将手放在耳朵背后,皱着眉头听了片刻,点头道:“怪事,怎么会有人在喊叫呢?在西边,声音就在附近!”

    “不会是朱老爷子那些人吧?”我心头一紧,对阿尼提老大哥说道,“事情很是蹊跷,你看住骆驼群,我过去看一眼。”

    阿尼提考虑再三,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很善良,不让你过去的话,肯定会良心难安。但沙漠里危机四伏,你可千万要小心哪,记住,不要走得太远!你带上一头骆驼吧,来回方便快速一些。”

    我感激地冲阿尼提微微一笑,而后翻身爬上一头骆驼,吆喝着朝呼救声传来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