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着,阿央突然从我们眼前消失了。我们急忙追了过去,才发现前面有一个大溶洞,洞口被草木遮掩住,所以阿央走进去时,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我打望着洞口,心想此处应该就是所谓的“活死人洞”了。进入洞中,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来,还夹带着浓烈的草药味和鱼腥臭味儿,甚至还有一股人尿的腥臊味。

    我皱着眉头,捂住鼻子,踮起脚往里面看去。只见洞中光线昏暗,隐隐传来痛苦的**声,待我们往里面走出不远,我才发现,这个溶洞还挺大。

    阿央显得轻车熟路,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带路,我和老烟枪紧随其后。走出几步,却发现约达还站在洞口,他非常踌躇犹豫,仿佛洞里有鬼似的。

    在阿央严肃的呵斥下,约达才战战兢兢走了进来,始终畏畏缩缩地藏在我们身后,他亦步亦趋,就像老鼠进入了猫窝。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昏暗,但人类生存的痕迹就越多。我们在一些岩石上发现了几张草席,有的地方还放着土罐和零零散散的破败棉絮。

    我好奇地打量着洞中一切事物,正出神之际,忽而从一处幽暗的角落里,猛然跳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那人**着上半身,头发、胡须又长又乱,他身上覆盖着一层黑灰色的鳞片,阴森森地盯着我,吓得我叫了一声。

    他见到我们,狂叫着就要扑过来,我和老烟枪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约达早就拔腿逃跑了。

    “你干什么?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别吓唬到他们!”阿央冲那人喊道,语气非常严厉。

    那人怪模怪样地瞟了我们几眼,身体一闪,就躲到黑暗中去了。

    “看见没有,他就是重度病人了!”阿央换了口吻,很是同情地说,“你们别怪他,得了黑灰病,到了临死之际,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意念和行动了。你们在林子中见到的苏尼,他忍受不住那种痛苦,选择了活活溺死自己……”

    我头皮发麻,原来那个苏尼是自杀,心底顿时乱成一片。老烟枪沉默下去,他大概有所触动了,神情有些不自然。

    阿央继续领着我们往洞穴深处走,洞中寒气渐浓,光线更加昏暗。就在我们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时,前方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

    我眨了眨眼睛,猛然看见洞中一片平地上幽幽烧着一堆火,就在火堆旁边,许多人或坐或卧,静静地看着我们。

    他们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上衣服脏乱破败,头发大概很长时间没有洗过了,油腻腻的很是恶心。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这些人目光呆滞,脸上凝聚着一层死气,要不是他们的眼珠子偶尔转动一下,我还真会把他们当成死人。

    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活死人”了。是啊,这些人身上毫无生气,活着跟死了没多少差别!

    “大家今天吃东西没有?昨晚我驱了邪,你们感到好些了吗?”阿央笑着说,态度极为亲切。

    我恍然大悟,原来阿央他们昨夜是在举行驱邪仪式,怪不得看上去如此诡异。只是她为何会认为我和五爷的衣服上有邪气呢?

    那些人露出几分少有的欣喜之色,一叠声喊着“阿央”,还有个几岁的孩子冲过来,抱住了阿央的腿。

    有一个人正面对着我们,他大概有五十多岁,坦露着半边身子,正用一块陶片“嚓嚓”在身上刮着。

    我只看了一眼,差点就吐了出来,原来那人刮下来许多黑色鳞片,密密麻麻往地下掉,而被陶片刮破的地方,不断冒着黑色的血水!

    老烟枪猛烈地咳嗽起来,我知道他这是在遮掩想要呕吐的**,约达则如同石像一般,悄无声息地站在我们一旁。

    阿央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说道:“要不要到火堆旁去坐一坐?”

    老烟枪挺起胸脯,硬着头皮走过去,嗓音有些尖锐地与那些人打起了招呼。阿央见到老烟枪的举动,轻轻惊叹了一声,似乎很赞赏。

    “约达兄弟,我们有两年多没见过了,你不过来看看我吗?”有一人站起身子,冲约达叫道。

    约达身体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支支吾吾说:“达旺大哥,你……你……你还好吧?”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那个达旺鼻子里冷哼一声,其他人则起哄叫骂起来。

    我从他们的话语和神情中,发现这些人中大多数都认识约达,心中就有了一个推测,看来这些人都是村寨中的彝族同胞。

    一问之下,果不其然,这些人都与约达同村,达旺还是约达的结拜兄弟呢!

    阿央倒也不避讳,当着他们的面告诉我和老烟枪,原来这些人不幸染上了黑灰病,按照村寨习俗,都被送到这个溶洞中隔离起来。

    每隔一段时间,阿央都会带着人给他们送来粮食,剩下的,就只能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你们现在都看到了,还有什么话说?”阿央目光炯炯地盯着老烟枪,显然是在与他针锋相对,“要是还觉得我危言耸听,不妨再跟我往前走,里面躺着几个快要死去的人……”

    “还是看一看吧!”老烟枪有些泄气了,说道,“无产阶级兄弟姐妹本是一家,他们饱受病痛折磨,我们就当去慰问慰问吧。”

    阿央站起来,举着火把,招呼我们往洞穴最深处走去。

    没走出几步,我就被浓烈的腥臭味呛住,再也受不了,蹲到地上吐了起来。总算止住了呕吐,我不好意思地冲阿央歉然一笑。

    她倒没有反感的意思,轻声说:“我当上毕摩以后,头几次来到这里,反应也跟你们差不多。哎,可怜呐!”

    绕过一块岩石,前面露出一片不大不小的空间,溶洞已经到头了。

    在这一片空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奄奄一息的人,听到我们的声音,他们只微微动了动眼皮,连抬头看我们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仔细观察一阵,发现那些人手背上都长满了黑斑,就连指缝里也是如此。他们手背上的鳞片自行脱落,留下坑坑洼洼的伤痕,黑色血水流得到处都是。

    还真如阿央先前所说,这几个垂死之人,男的肚子肿大如鼓,女的竟然在嘴唇上长了一圈又粗又硬的胡须!

    我背脊上爬满了白毛汗,听着这些人若有若无的**声,我和老烟枪互望了一眼,彼此看见对方脸上闪过一大片阴影。

    “走吧,不看了,不看了!”老烟枪突兀地叫了起来,不断摆着手,扭身走了回去。

    阿央长叹一声,跟在我们身后说道:“黑灰病就是如此可怕,我再一次郑重地劝告你们,别想着去山顶了。留下来吧,兴许还能想到解救的办法!”

    我猛然来了精神,正要问阿央有什么办法时,却听见约达大喊大叫,声音里拖着苦苦哀求的腔调:“达旺大哥,你快松手,放过我吧……阿央,阿央,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