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之外,军棍落下的声音此起彼伏,郑器只觉得每一下都仿佛敲到了自己身上!只是饶是如此,这也并不代表他有多么心系唐江生,而是在百里卿许对唐江生的态度,真的无法不令他浮想联翩。

    “难道是唐江生的身份暴露了?什么时候暴露的?我要不要赶紧坦白?坦白了还有活路吗?”郑器的双膝直发颤,头晕目眩的体感充斥着灵台识海,风回汤的效果似乎已经完全消退,“不成不成,我要是坦白了,郑浩、郑然的事情铁定会被牵连出来!早就听闻百里家治兵极严,这百里卿许看上去弱不禁风,但随便寻个理由就能将唐江生杖责五十军棍,绝对是一个心狠手辣、扮猪吃老虎的主!绝不能说!”

    一念及此,郑器硬生生忍住了偷瞄百里卿许一眼确认的冲动,直狠狠地盯着自己的脚背,甚至达到了目眦尽裂的程度,打死都不抬头。

    “禀百里营主,五十军棍已杖毕。”行杖的护卫隔着帐帷禀报。

    “辛苦了,将他带进来吧。”百里卿许解下腰间佩剑放在军案上——尽管解剑的声音很轻,但在郑器听来却和一记重锤没什么两样。

    而就在这时,分隔帐内帐外的帷幕被拨开,唐江生杵着军棍,一步一步,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这倒是让不少护卫眼前一亮。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冥蛇营现在的营主是百里卿许,虽然名义上只是暂代,但没有人敢轻视他的军威,所以行杖时下手更是极重!

    这种情况下,别说人修,就算是亮出妖身本相的妖兽,也吃不了多少百里家的军棍,因为这无异于硬捱了五十记重招!谁能顶得住?除非是那些铜皮铁骨的体修,不然五十军棍下来绝对要掉半条命!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唐江生真的就扛住了!尽管是杵着一根军棍,可他不仅没有被行杖的护卫拖进军帐,而且瞳孔中还喷薄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只怕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些“以下犯上”之事!

    “放、放肆!罪修关臣臣,见百里营主还不跪下?”军帐内的护卫终于是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扬起手中长枪就往唐江生腘窝扫去。

    唐江生刚刚吃了五十军棍,双股两腿根本没有多少力气,一扫之下直接“扑通”一声迎面倒地!手中军棍也“咕噜咕噜”滚到一边。

    “你这是什么眼神!莫非还想再吃五十军棍?”倒在地上的唐江生偏过脸盯了动手的护卫一眼,护卫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条毒蛇狠狠咬了一口,强烈的生死危机笼罩心神,三魂七魄都吓得战栗不已!

    手持长枪的护卫咬咬牙,最终没有选择永绝后患,一方面是环境时机不允许,他总不能当着百里卿许的面击杀“关臣臣”,另一方面则是郑器捡起脚边的军棍,将之递给了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唐江生。

    唐江生明显一愣,他的确没有想到郑器会在这时向他伸出援手。

    老实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唐江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会被郑器背叛的觉悟——毕竟郑器一开始本就是冥蛇营的人,而拿灵简威胁他的人也是唐江生,所以算是合情合理。

    其实唐江生是可以直接放弃郑器和丹幽的,这样他就不用捱这五十军棍,平白将自己陷于险境。只是如此一来,郑器和丹幽肯定是凶多吉少,而且就算他能成功突围,待小西醒来问到郑器跟丹幽之时,他又该如何作答呢?要他去欺骗小西是决计做不到的,所以他决定赌一把,就赌百里卿许没有发现他的真面目,这顿军棍其实另有目的!

    然而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唐江生确实很惨,可郑器并没有背叛他。

    于是唐江生接过了郑器递过来的军棍,本已被恼怒偏激冲昏的脑袋稍微恢复了一些,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并没有对其表示感谢,仅仅是点了下头,随即以一己之力,扶着军棍重新站了起来。

    “关臣臣,你可知罪?”百里卿许的眼中似有流光一闪而过,可是其态度仍旧像是要兴师问罪,“若你知罪,我可网开一面,你……!”

    “回百里营主,属下知罪!”只是百里卿许话还没有说完,唐江生便直接抢过其话头,一点也不为自己辩解,竟然干净利落地认了罪。

    有一说一,这种行为其实也算是以下犯上的一种,可是彼时的百里卿许却是被唐江生的态度搞懵了!且不仅是百里卿许,军帐内的其他修士也都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关臣臣”到底是几个意思。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唐江生既然能在受那五十军棍时不发出一声惨叫,而且之后还能凭着自己的力量重新“站”在军帐之内,便足以证明他是一块有实力、有志气的“硬骨头”!这样的人才,天生就是当军修的料!只要培养得当,将来无异于在自己麾下增添一名虎将!

    可是唐江生却认罪了……准确的说,在他们看来,“关臣臣”是不可能认罪的!因为这样一来,那五十军棍岂不就是白捱了吗?不管是哪国的军队,将官都不会放过那些“威武就能屈”的士兵。

    “咳咳……那你是悔过自新,明白自己犯了‘擅离职守’之罪了?”百里卿许咳嗽两声,端起军案上的茶碗,准备润润喉咙。

    唐江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等百里卿许的喉头滚动之时,瞅准时机一言道尽:“回百里营主,属下自认为并未犯那擅离职守之罪!”

    此话一出,营帐内顿时鸦雀无声,只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声响一略而过,好像是某人喝水呛喉的动静——百里卿许虽然极力压制,但在这静的出奇的环境下,只要有耳朵且耳不聋,就一定能听得清清楚楚。

    玩弄众修的唐江生笑的别提有多开心了,而同在军帐内的郑器则是扶额捂胸,终于明白过来唐江生根本就是一特会来事儿的主!

    “你!咳咳!你……!”百里卿许抓起佩剑就从军座上站起身来,只是宝剑还未出鞘,百里卿许说话的进程又是被唐江生打断。

    “我,关臣臣,既非长生宗卒业之修,也不是掌吏郑家之人,不过是无人问津一散修。而就是这样的关臣臣,居然妄想赶在同僚飞黄腾达之前建功立业,真是好高骛远,自不量力!此乃罪一。

    在这之后,关臣臣的道心被功业所蒙蔽,在得知百里卿许担任玄武台冥蛇营的暂代营主后,思掌兵百里家之军威,竟然天真地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再不会受那壮志难酬之苦!此乃罪二。

    天下乌鸦一般黑,修行一事本就是大道争锋!什么同袍,什么师门,不过都是各自路上的踏脚石而已,以前做着戮力同心,同仇敌忾美梦的关臣臣,凭百年修为竟看不透那镜中月水中花,此乃罪三!”

    言及此处,唐江生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军棍扔在一边,一身道义正气凛然!尽管只是凝魂后期修为,可军帐内的烛火摇曳之声,军帐外的风雷滚动之声,这一刻仿佛都在呼应着他证道登极的决心!

    “百里卿许,我知道你修为高深,战力卓绝,哪怕一百个我都比不上你!但你只要还有一点点身为高阶修士的自觉和尊严——我,关臣臣,便在这冥蛇营内,向你宣战!现在我问你,可敢应战否?”

    不得不说,唐江生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着实震惊到了所有人,以致于第一时间竟没人反应过来唐江生已经明里暗里将卫六家之修全部骂了个遍!连带着长生宗莫名其妙遭了骂。

    不过唐江生的说法也没错,长生宗毕竟是卫国的国宗,卫修除了在族中修炼,一般情况下,还会去长生宗锻炼自己,挑战国内各家族的英才俊杰,为日后踏出卫国国门,见识更广阔的的天地做准备。

    可唐江生精就精在对“擅离职守”之事避而不谈,以一副怀才不遇的受害者姿态示人,充分表达了对卫修军,对卫国,以及对整个世道的愤恨之情!与此同时,又以一种“罪已诏”的方式宣告自己宁愿死亡,也绝不同流合污的决心,辛辣地讽刺了只会仗势欺人的同僚跟上峰。关键是唐江生也并非信口开河,因为谁也捱不起那五十军棍。

    在场众修中,也有不是卫六家之人,也曾遭遇过卫六家之修的白眼和歧视,因此他们能够对唐江生的心情感同身受,甚至产生共鸣。

    然而那些根正苗红的卫六家之人,待咂摸出一些味儿后,直接就将唐江生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因为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污蔑”!只是他们现在根本无法出手,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亲自诛杀“关臣臣”,因为“关臣臣”仅向百里卿许发起了挑战。

    此时此刻,唐江生有什么罪,自述的三条罪状是对是错已经不被帐中众修所关心了,现在的重点只有两个——百里卿许会不会应战?“关臣臣”今日会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