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的时间如果用来打猎,兴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是,对于负荆请罪的董良而言,他仿佛渡过了一个世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

    冰凉的石板是那么的冷,董良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自己的双腿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了。

    背上的荆条深入血肉,每动一下,都会有血液流出,痛,痛彻心扉。

    若非临来之前县丞再三提点,说不定董良已经含愤而去。

    一个四品武将而已,难道王腾真以为这里是他的天下?

    董良心中愤懑不已,他总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这样的煎熬屈辱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好,王腾终于在董良崩溃之前想起了他。

    踱进府衙,董良双腿颤抖不已,他无声地告诉自己,以后自己一定要成为站着说话的人!

    今日赐,他日百倍奉还!

    董良睚眦必报,总觉得王腾折辱了他,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入了客厅之后,王腾正坐在主位上,董良哪敢耽搁?他第一时间跪伏在地,小人董良见过大人。

    王腾不动声色,董良,你可知罪?

    董良一个激灵,大人,小人知罪。

    喔,你且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小人不该囤积粮秣,哄抬物价

    还有呢?

    小人不该恩将仇报,罔顾大人恩情

    还有呢?

    这,小人懵懂,请大人指点

    本官可是听人说过,你鱼肉乡邻,欺良霸善,无恶不作

    董良吓了一跳,小人冤枉啊,请大人明鉴。

    王腾大声怒喝,果真是冤枉吗?

    董良有些迟疑,他的屁股肯定是不干净的,只是不知道王腾抓住了多少把柄。

    王腾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快快说来!

    小人不知呀

    王腾怒极反笑,好,既然你不知道,那便回去吧,近日官府重建县城,所缺银两极多,你去拿一千两银子过来!

    董良脸色大变,一千两银子,这可是要了他的老命了,大人,董家堡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大人能否通融通融?

    好吧,看着县丞的面子上,准许你用粮秣药品折现

    这算个屁的通融!董良有些愤愤不平,难道自己跪了一下午白跪了?

    许是看穿了董良的想法,王腾又道:广灵县城百废待兴,你若能鼓动两千人前来定居,这银子便免了。

    这一条倒是有些吸引力,董良急匆匆应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明日我便晓喻全县,城外堡主要么缴纳银子,要么动员他人定居

    听到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倒霉,董良愤愤不平的心思淡了些,既然如此,小人一定尽心竭力。

    王腾不置可否,嗯,去吧。

    说到底,王腾并不缺少银子,他只是缺少足够的人丁。

    即使将灵丘收敛的流民全部迁来,那也不过一万多人,对于一座县城而言,这么多人丁显然不够。

    于是,王腾将主意打到了乡绅身上,只要激起他们的积极性,再添个几千人应该不在话下

    广灵城的人丁与日俱增,在田地的诱惑下,不少百姓自愿落籍此处。

    刚开始,王腾来者不拒,等到后来,他逐渐提高了门槛。

    若想在广灵落籍,须得有一技之长,亦或者身家在百两银子以上,否则,一改不予接纳,即便落籍广灵,五年之内也不能随意买卖田地,否则的话,官府有权利收获田地!

    消息传出,投机之辈大为胆寒,王腾此举要了他们的老命,再想空手套白狼可就难了

    两日之后,一辆囚车行驶在广灵城外的官道上。

    一名高大健壮的囚徒立在囚车之中,在他四周,有二十多骑军卒,在囚车之前,还有一辆车马。

    这支车队隔着老远就引起了守军的注意。

    来人止步!

    顾君恩掀起车帘,淡淡地看了一眼,这情景自有护卫前去应付。

    果不其然,在守军全身戒备之际,护卫统领打马上前,嘴里道:我们是大同军总兵王朴帐下军校,车马内坐着的是顾君恩顾大人,这是我们的过关凭证,请过目。

    广灵军校未曾大意,他接过凭证,目光在马队中巡视了一番,嘴里道:那囚车中的人是谁?

    那是我们总兵的俘虏,李自成帐下大将郝摇旗

    喔,稍待片刻,我去通禀一番

    有劳!

    顾君恩在马车中侯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得外头一阵笑声。

    顾先生何在?

    人家点名问侯,顾君恩不能装糊涂,他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前方城门已经大开了,一名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的男子大步行来。

    对方虽未着官袍,但是,顾君恩能够察觉到对方地位不低,因为,两侧的军卒对这男子很是客气。

    来的是谁?

    王腾吗?

    顾君恩在此,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王腾哈哈大笑:顾先生,鄙人王腾,听闻先生造访,特来迎接。

    顾君恩心神一动,来的竟然是他!

    之前,余象曾经说过,王腾爱才如命,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原来是王大人,顾君恩这厢有礼了!

    王腾搀起顾君恩,先生无需多礼,我已经备好酒宴,贵客远来,自当接风洗尘。

    顾君恩并不推辞,如此,有劳!

    请!

    请!

    一番谦让之后,王腾打马先行,顾君恩紧随其后。

    这是顾君恩第一次来到下邳,道路两侧,精悍的军卒,繁忙的商贾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说前些日子广灵城毁于一旦,可是,现在的模样却不像是空无一人的模样。

    两侧的道路硬实,整洁,远胜过顾君恩见过的任何城池。

    王腾果然不容小觑,短短几日便化腐朽为神奇。

    顾君恩面不改色,可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都说王腾治军有道,如今看来,王腾治民也有一套。

    顾君恩眼光极高,之前,他还有些瞧不起王腾的出身,可是,沿途间所见到的一切却让他瞬间改变了想法。

    能文能武,偏偏又有卢象升做奥援,只要王腾不犯什么大错,这蔚州便可以成为晋身之资。

    心中有事,顾君恩没觉得路途遥远。

    好像没过多久,一行人便从城门来到了府衙。

    寒暄过后,顾君恩直入主题,道:王大人,鄙人受人所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王腾知道,这礼物是余象准备的。

    数年不见,余象已经成为一大豪强,虽然比不得李自成张献忠,不过,在官府围剿的名单中倒也赫赫有名。

    却不知是何礼物?

    其实余象早已经飞鸽传书,将来意禀报过了,不过,为了不扰人兴致,王腾还是故作不知。

    顾君恩拍了拍巴掌,带过来。

    嗯?

    在王腾的视线中,只见一个双手俱被捆缚的男子正踉踉跄跄而来。

    男子身后,四名身高体壮的护卫神情紧张,不敢有半点大意。

    这是?

    顾君恩手指来者,道:这便是李自成帐下郝摇旗,听闻大人颇喜大将,何头领便让我将他送来,怎么样?大人喜欢否?

    余象入寇之后已经化名为何,称作何向。

    郝摇旗虽是贼寇,却也是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王腾皱起眉头,来人呐,为郝将军除去束缚!

    大人且慢!

    大人!

    劝阻的却是王腾身边的护卫,他侍候在王腾身旁,不敢有半点大意。

    顾君恩也就罢了,一个文弱书生,即便暴起发难,侍卫自信也可拦阻,可是,郝摇旗却不同,此人犹如一头困兽,捆住双手时犹有杀气外漏,倘若真的解开绳索,会不会暴起伤人,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不妨事,解开!王腾的语气不容置疑。

    侍卫无奈,只得全力戒备,没听见吗?解开。

    守在顾君恩身边的护卫都是余象的人马,他们可不会听从王腾的命令。

    解开吧,直到顾君恩下令,护卫才依言行事。

    自始至终,郝摇旗都未曾开口,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直到王腾下令解开绳索的时候,郝摇旗才好整以暇地看了王腾一眼,不过,也仅此而已。

    余象麾下军卒为郝摇旗除去绳索之后,第一时间守到顾君恩身边。

    但凡接触过的人都知道,郝摇旗力大无穷,一旦暴起发难,杀死几个人就跟玩的一样。

    广灵军一样紧张,侍卫双眼微微眯起,他的手已经握紧了长刀,只等情况不对便冲出去。

    好在郝摇旗没有任何可疑的动作,似乎没意识到四周的紧张局势,除去束缚之后,他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啪啪啪,一阵骨骼响动声传来。

    这家伙,真是好大的心脏!

    无论郝摇旗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这一番动作都很对王腾的胃口。

    历史上,郝摇旗在李自成死后降了何腾蛟,与李过等人一道抗清。

    眼下,郝摇旗年纪尚轻,他身上未着甲胄,臂膀上还有血染的痕迹,看得出,这一路迁徙,他吃足了苦头。

    不过,饶是如此,谁也不敢小觑了此人。

    那一双厚重有力的大手,青筋直露肌肉贲起的臂膀,怎么看都充满了力量。

    郝将军,请!

    郝摇旗也不推辞,他寻了个空档,一屁股坐下,嘴里道:谢了。

    说罢,郝摇旗便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起来。

    不一会儿,一桌菜便被郝摇旗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干净。

    王腾看得瞋目结舌,顾君恩似笑非笑。

    莽夫就是莽夫,即便能征善战由能如何?最终还不是落得这般田地?

    不一会儿,郝摇旗吃干抹净,似乎意犹未尽。

    王腾笑道:来人呐,再来一只肥羊,十斤牛肉!

    郝摇旗听罢,眉开眼笑,道:善!

    不得不说,府内厨子的效率就是高,没多久,王腾索要的肥羊牛肉便尽数呈上。

    郝摇旗也不谦让,只是敞开肚皮大吃大喝。

    咯吱咯吱,桌前只剩下大口嚼肉发出的声响。

    许久,郝摇旗终于吃饱喝足,他满意地叹了口气,道:多谢大人款待。

    王腾又道:来人呐,去为郝将军置办一身行头。

    喏!

    郝摇旗也不拒绝,任由军卒将其引走。

    直到郝摇旗走后,一众军卒才松了口气,不得不说,适才郝摇旗给人带来的压力太大了,他坐在哪里,虽然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是却给人带来了如山般的压力。

    王腾按捺不住:先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顾君恩笑道: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顾某一直佩服的很,只不过,顾某寸功未立,不敢幸进呀。

    王腾知道,顾君恩是想多考虑考虑。

    这也是题中之意,毕竟,王腾与余象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一个官差,一个贼寇,怎么看都不应该有所联系。

    可事实上,余象竟然受到王腾节制。

    这就骇人听闻了!

    什么时候大明官员也知道打入流寇内部了?

    顾君恩曾经为李自成出谋划策,只不过,李自成却嗤之以鼻,自此以后,他便有了隔阂。

    谈笑间,郝摇旗去而复还。

    顾君恩闭口不言,王腾却好整以暇地打量起来。

    洗浴过后,郝摇旗重新换了身衣物。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上一身衣物,郝摇旗一扫颓废,锋芒毕露。

    王腾笑道:不知郝将军善使什么武器?

    大刀即可

    来人呐,取武器

    喏!

    不及片刻,便有军卒奉上厚重的大刀。

    郝摇旗单臂取刀,在顾君恩眼皮急跳的当口儿,抡使的虎虎生风。

    好刀!

    好刀配勇士,这刀便是你的了

    大人爽快,如果能够再有一匹马就更好了

    王腾笑道:这也简单,来人呐,牵马来。

    郝摇旗目光炯炯,大人不怕我夺马而逃吗?

    王腾笑道:你若是想走,不必逃窜,跟我知会一声即可,我绝不阻拦。

    你不怕我泄漏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太多了,你说出去也没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