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秋风如刀.前方影影绰绰便如同无数个通往阴曹地府的门.巫花容在夜林中疾奔.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自打回到部族.她就被看管了起來.表面上是贴身照料.但连自己的蛊室都不让她接近.巫花容自然意识到了危险.

    她从不怀疑族长爷爷对自己的骄纵和疼爱.但她信不过大祭司和那些长老.

    现在的她对于部族已经沒有了任何作用.在他们看來.自己肯定失去了清白之人.迟早会被体内的蛊虫啃食成一张人皮.

    她早就不想在烈火岛了此余生.她不像族中其他斑人.那些斑人甚至以为整个天下都是大海.以为只有七星岛这么一片陆地.其他岛上的人.就是世界上其他种族.

    但巫花容的见识显然要比他们要远大广博.族长爷爷打小就给她讲外面的世界.教她说官话.让她跟土著斑人区别开來.她想走出这个岛.看看爷爷口中的东京、江宁、苏杭、看看西蜀和南唐故地.甚至到北方去看一看大草原.

    她还记得族长爷爷说过.大草原就像一片海一般.只不过是草绿色的而已.

    早在她给苏牧下蛊之时.她就做好了自己的计划.她相信苏牧一定会返航.自己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在适当的时机.在大祭司和长老们胁迫族长爷爷抛弃自己之前.逃离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部族.

    这是个很奇怪又很微妙的经历.族长爷爷将斑人部落的秘密都告诉了她.将她当成继承人來培养.可最终的目的却又不是让她留在部落里.而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够拥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很显然.即便巫花容距离这个目标还有些远.虽然她成为了斑人部落当之无愧的第一蛊师.但本身武艺还是差了一些.可哪个蛊师需要依靠武艺來保护自己.

    所以苏牧的出现.成为了她生命之中的转折.她本想见到族长爷爷最后一眼再逃离.可大祭司和长老们生怕族长不会妥协.竟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们去找族长商议处置巫花容.只不过是借口和幌子.在会议进行的过程当中.他们已经派來了亲信守卫.要先斩后奏.

    他们要借助巫花容的死.打破斑人部落内部权力的平衡.将族长赶下台.彻底掌控整个斑人部落的秘密.

    然而就像前番所言.巫花容虽然距离目标还有些距离.但已经拥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

    这些守卫都以为苏牧已经夺去了巫花容的清白.以为巫花容已经无法控制她体内的蛊虫.直到他们摸进关押巫花容的竹楼.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巫花容一不做二不休.潜回自己的蛊室.将承载着幼时梦想的包袱背了起來.而后趁着夜色.逃出了斑人部落的营地.

    大祭司和长老们终于结束了与族长的商谈.结果不出所料.即便巫花容被外人羞辱.玷污了祖神.即将要被蛊虫由内而外啃噬干净.这个老不死的族长也不愿放弃这个孙女儿.

    大祭司和长老们冷笑连连.只等着巫花容被杀死的消息传來.将老族长狠狠地震慑一番.让他看清楚斑人部族如今的形势.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一方.

    然而他们等來了.却是巫花容逃走的消息.

    大祭司和长老们非但派出了最精锐的守卫.连自己都开始分散搜索起來.

    勇士带着猛兽.用脚步敲醒即将入睡的烈火岛.他们都是丛林里出生成长起來的凶蛮猎人.自认为天已深秋.百虫蛰伏.连蛇蝎都开始藏头露尾.即将进入冬季的长眠.

    可他们终究是摆弄弓箭竹矛的猎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蛊师在部落里是神使一般的存在.更慢说巫花容这样的第一蛊师.

    进入搜索之后他们才发现.秋虫确实都已经开始萧索蛰伏.然而也正因此.被打扰了睡眠的秋虫.反而更加令人恐惧.

    迅捷如风.爪牙尖利的猎豹.对付奔跑迅速的狍子.甚至土狼都能够轻而易举.可猎豹该如何对付小小的毒虫.

    这就是蚂蚁也能够咬死大象.大象却对蚂蚁无可奈何的道理了.

    追捕了小半夜.他们连巫花容的影子都沒摸着.反而栽进去很多人手.甚至有一个祭司都被毒虫咬中.眼下正在请部族里其他蛊师在救治.

    蛊师的绝技乃是斑人部落不传之秘.也是老族长与这些外來大祭司们对峙的最有利筹码.而最为核心的秘密.都传到了巫花容的身上.这也正是大祭司们为何要杀死巫花容的原因之一了.

    就这样.巫花容终于穿越了丛林的阻碍.逃脱了猎人们的追捕.带着自己的蛊虫和梦想.來到了海岸边上.

    她在海岸上游走了一圈.却沒有发现苏牧的船队.按说此时该是苏牧蛊毒发作最为严重的时候.即便他身边有几个女子.可以缓解情蛊的侵蚀.

    但这样很消耗体能和精元.若苏牧决定不返航.迟早要被蛊毒榨干体内精元而死去.

    她知道苏牧是个聪明人.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犯傻.可事实上她并未找到苏牧的船队.却碰上了追兵.而且还是追兵之中最让她恐惧的一个.

    这位长老单名唤默.默长老虽然是个哑巴.但武艺高强.同样是外來长老之一.心性残暴.手段狠辣.自从十年前进入部族之后.便展示出了极其强大的能力.大祭司极其倚重.

    巫花容心神大震.但她并沒有抽出随身的短刃.因为在拳脚刀剑之上.她讨不到任何好处.

    她的手心开始出现无数个红点.一颗颗血珠往外拥挤.这些细小的血珠开始变幻形状.眼看着就要脱离巫花容的身躯.那是她的本命蛊.

    然而正当此时.默长老竟然开口了.

    “停手吧.我不是來杀你的.老头子让我送样东西给你.权当送别.还有几句话要嘱托你.”

    巫花容心头大骇.整个部族.谁人不知默长老是个哑巴.从來沒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即便寻常哑巴那种哼哼呀呀的声音都沒有发出过.

    他冷酷沉静.如同一条杀人无声的石灰蛇.连毒蛇身上斑斓的颜色都沒有.让人防不胜防.可他竟然开口说话了.

    但巫花容也不是天真单纯的小丫头.谁知道这老毒蛇是不是在诓自己.

    “我凭什么相信你.”巫花容冷哼一声.掌心的血珠已经显现出古怪的形状.像一条条蠕动的蛹虫.但前端已经开始出现类似眼珠的痕迹.

    “信不信随你.老头子让我把东西交给你.他说让你有机会到东京走一走.带上这个东西.找一个姓曹的女人.她会认得这件东西.但一定要谨记.沒有确保安全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默长老将老族长的原话带到.而后将一个长条布包放在地上.转身就要走.

    “还有一句.老头子说.他知道你还是清白的.以后选择夫婿要慎之又慎...”

    如果说先前巫花容不相信默长老.那么当他补充完最后一句.她心里便再沒有怀疑了.因为那是她跟族长爷爷的暗语.

    “默长老...请照顾好爷爷...拜托了.”巫花容一想到从今往后不知能否再见到爷爷.眼眶湿润起來.蛊虫收回体内.噗通就给默长老跪下了.

    默长老很清楚.这一跪不是给他的.而是给那个老头子的.所以他侧身避开.冷冷地说道:“赶紧走吧.”

    巫花容知道.虽然他沒有明确答复自己.但从今往后.爷爷的安全.便着落在此人身上了.想起他十年如一日的隐忍.想起他的心性手段.巫花容终于背起那布包.顺着默长老指引的方向而去.

    她只以为默长老给她指明方向.是让她避开猎人的追捕.沒想到穿过密林之后.却大吃了一惊.

    因为前方不远处的小海湾里.避风的礁石后面.赫然停泊着三艘大船.可不正是苏牧的船队么.

    巫花容正欢喜.却听到一个微不可闻的女声:“燕二叔果然沒骗人.咱爹爹果然好本事.”

    她自小跟小虫子打交道.听力过人.听得这女声.顿时警觉了起來.正要动手.海滩的礁石后面便走出來一个姿容寻常的女人.她认得这是苏牧的女人.

    “花容姑娘稍安勿躁.我等不是來寻衅的.而是得了族长的嘱托.要带姑娘离开烈火岛...”陆青花长得本來就市井亲和.一副农家大姐姐的模样.若换了高冷的雅绾儿或者风情万种的扈三娘來.估计巫花容早就动手了.

    早在下午时分.苏牧的船队其实就已经抵达了烈火岛.燕青入夜时分才潜入岛上.奈何经历前番大乱.斑人营地戒备森严.他只能用苏牧的暗号.跟乔道清联络上了.

    乔道清只是说自己挑了个哑巴长老下手.那长老闷屁都不放一个.除了心狠手辣.就是故作高深.还长年累月不分日夜戴着面具.简直就是为他潜伏而量身打造的.

    虽然乔道清说得很轻巧.但他知道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乔道清能够混到长老的位置.连他燕青这个千面郎君也做不到.

    有了乔道清的帮助.后面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不过燕青也知道.巫花容若见得一个男人來接应自己.难免会生出戒心.到时候免不了一场麻烦.干脆就让陆青花出马了.

    事情干系到苏牧的生死.陆青花自是求之不得.虽然巫花容给苏牧下了蛊.但危急时刻.陆青花也沒办法对她大动干戈.一切还是要以苏牧的安危为重.

    而且她心里也有些小心思.若不是苏牧中了蛊.老爹陆擒虎一直待在船上.她又哪里有机会有借口跟苏牧亲热亲热.

    一想起这一天一夜的荒唐.陆青花对巫花容的敌意也就减了许多.她连忙从怀里取出一物.丢给了巫花容.

    巫花容生怕有诈.不敢硬接.任由那东西掉落在沙滩上.借助月光才看清楚.那是一枚古旧的铁戒指.她终于相信了陆青花的话.跟着陆青花上了苏牧的船.

    因为那枚铁戒指.是族长爷爷的贴身之物.平日里也不佩戴.除了巫花容之外.再沒有第二个人见过.堪称信物之中的信物.

    (ps:祝大家元旦快乐.阖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