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都司的出现.到底是让苏牧无法再与扈三娘再说些什么私密话.朝扈三娘点了点头之后.苏牧便与宗都司走出了营房.

    “某叫宗储.”

    “啊.”听着宗都司沒头沒脑的自我介绍.苏牧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來.

    “宗储.某家的名字叫宗储.”很显然.当苏牧初次问他名字的时候.宗储是不太看得起苏牧的.如今苏牧赢得了这堂堂军汉的敬意.宗储自然要把名字告诉他.

    这宗储也是直爽的好汉.把名字告诉你.自然是想跟你结交个朋友.

    苏牧反应过來之后.也是呵呵一笑.本想拱手为礼.但抬起手來又变成了抱拳.

    “宗姓有些少见.敢问兄弟可曾认识宗泽.”苏牧也只是下意识联想起來而已.毕竟宗泽是与岳飞韩世忠一般的大豪杰.他总归要打听一下的.

    宗储听得苏牧竟然识得宗泽.也是微微一愕.但眼中的惊讶很快便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极为隐晦的厌恶甚至怨恨.

    “宗泽与某家是不出五服的堂亲...”

    “还真是...也太巧了...”苏牧心里也是大呼好运.本想细问.见得宗储脸色不好看.也就忍了下來.

    宗泽是书香门第.进士出身.文武双全.而宗储却黥面.从最低贱的士卒做起.这其间的差距.足以说明很多问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眼看着好不容易积攒起來的一点好感又要被自己败光.苏牧赶紧补救道.

    “哥哥莫误会.小弟并不识得宗泽当面.只是初时游学南方.听说过宗泽的才名.这才好奇一问...”

    宗储一听.果然脸色稍霁.好像又觉着自己表现太过激烈了一些.便自嘲苦笑道:“无妨的.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许是为了化解尴尬.又或是为了转移话題.宗储顿了顿.接着邀请道:“恭喜公子荣晋宣赞.若不嫌弃.不妨到我那里吃杯酒.”

    苏牧本想着回去找柴进等人打个商量的.但想了想也不急在这一时.便抱拳谢道:“如此甚好.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一番了.”

    宗储见苏牧直爽不造作.心里欢喜.便交代手下兄弟保护好营房.别再让人进來打扰扈三娘.这才跟苏牧前往自己的营房.

    童贯的那名亲卫是送苏牧來探望囚犯的.此间事了.他自然要回去复命.便拒绝了宗储的邀请.

    宗储这个都司手底下倒是有三百多号人.规制大概是一个营.顶头上司就是指挥使.所以他也算是一号不小的中低层军官.拥有着一个不小的私人营房.

    私藏的黄酒有些浑浊.但胜在并不寡淡.宗储又取出油纸包着的酱牛肉、干硬的烧饼、一些晒干了的水煮花生和茴香豆.便与苏牧对酌起來.

    其实这大军打了胜仗.大家都有赏赐.最直观的就是赏钱和米粮.但若说最需要功劳的.自然是那些高级军官.

    大焱的文臣想要爬上巅峰.那是极其困难的.武将虽然身份卑微.但同样不容易晋升.因为军籍本來就是贱籍.

    所以苏牧的事情慢慢传开之后.底层军官们并沒刻意要封锁消息.不是因为他们不贪功.而是因为功劳夺下來也分不到他们的头上.

    就像宗储这样的中低层军官.他们的心里其实是有些佩服苏牧的.

    有些人当兵是为了躲避债务或者仇家.有些人当兵是因为无依无靠.有些人当兵是无以为生.也有人当兵是子承父业.林林总总.原因不尽相同.

    可他们到底还是有些人.真心实意向往着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也正是这些人.才能够真正撑起大焱军队的脊梁.

    而也正是这些人.才向往史上那些千古名将.要做那白起、卫青、霍去病.

    对于这些人來说.苏牧几乎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于不倒.扶大厦于将倾.绝对是大英雄大丈夫所为.又岂能不佩服.

    很显然.宗储也是其中之一.否则他也不会答应苏牧.要替他看护“雅绾儿”.

    酒过三巡.话題也就多了.宗储才发现.苏牧全然沒有那些迂腐书生的古板沉闷.甚至连江湖和军队里的黑话行话都了若指掌.是个真正有故事的人.心里更是觉着交对了朋友.

    说着说着.这话題便扯到了方腊大军即将反扑杭州.对于宗储等一干将领而言.自然希望能够坚壁清野.固守杭州.将方腊活活耗死.

    可方腊那边号称三十万大军.无论这里面有多少水分.若强攻杭州.饱经战乱的杭州百姓铁定是吃不消的.

    先前的战争已经让百姓错过了春种.眼看着夏收即将來临.可田地一片荒芜.根本就沒有什么粮食能够收上來.

    此时再让方腊过來打一场.哪怕战后朝廷第一时间赈济.也无法让老百姓恢复元气.说不得要饿死很多人.

    苏牧将这其中的关节都分析了一遍.宗储也是知晓了轻重利弊.又是好一番感慨.

    正吃着酒.又有人寻上门來.却是高慕侠等人见苏牧久久不回來.派了贴身长随來寻找.

    苏牧本想借口离开.却见宗储喝得兴起.不忍打扰他的兴致.便让长随回去复命.又在长随耳边嘱托了几句.

    宗储虽然好奇.但也不好过问.上午只是个任人宰割的闲人.下午摇身一变就成了宣赞.苏牧还是有着自己的能量的.

    岂知过了小半个时辰.营房外头便热闹了起來.但听得有人问道:“苏兄弟可在里头.”

    宗储一头雾水.苏牧却拉着他的手笑道:“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弟兄.保准合你胃口.”

    两人走出营房.便见得杨挺、徐宁、岳飞几个.手里提着酒坛和吃食.笑呵呵地在外头等着.

    而几人的背后.一个惫懒邋遢的军汉正叼着根草茎.活像吃白食的无赖汉.可不是韩世忠爷爷么.

    “是你.”

    “是你啊.”

    杨挺和宗储、韩世忠三人.竟然异口同声地惊喜道.而后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苏牧都有些迷糊了.

    众人大笑之后.宗储一拍脑门子.掀开营帐道:“诸位弟兄快快请进.进來吃酒说话.”

    杨挺几个呵呵笑着就要进去.韩世忠却吊儿郎当地提醒道:“你们莫忘了.这厮杀起人來有多狠辣.小心进去了便问你.哥哥是要吃板刀面还是刀削面咧.”

    众人想起宗储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如厄修罗一般的场景.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宗储本就与苏牧喝得七七八八.被众人一笑.不由老脸通红.脸上的金印仿佛鲜活起來.散发着难以抵挡的男性魅力.朝韩世忠唾了一口.笑骂道:“有本事你就别进來.”

    韩世忠这才嘿嘿一笑.率先往里头钻:“囊球.这酒是不喝白不喝.我韩泼五的名号是白叫的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一场酒喝得是酣畅淋漓.直到日头偏西.苏牧才起身告辞.省得城门关闭了惹麻烦.

    杨挺几个倒是想送一遭.又被苏牧给按了下去.宗储早已吩咐亲兵.给苏牧派了一辆马车.堪堪赶上城门关闭.回到府邸的时候已经掌灯了.

    虽然饭菜已经备好.但陈氏和陈妙音担忧着苏牧.也沒吃饭.就在客厅里等着.门房那边一传來动静.母女俩便迎了上來.

    苏牧一身酒气.见着这母女二人还在等自己.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只说光喝酒沒吃菜.肚子饿得慌.催着陈氏和陈妙音一起用饭.

    虽然闭口不谈.但陈氏还是能够感觉得出來.因为苏牧极为自律.生活习惯很是规律.也很少饮酒.今日实在太过反常.

    直到母女二人都吃饱了.相陪着的苏牧才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娘...你跟陈妹子还是搬到陈哥哥那厢去吧...”

    这话一说出來.陈氏当即跳脚了.白日里陈继儒好说歹说.她都要留在苏牧这边.这才出去走了一趟.苏牧怎地就忍心将她退出去了.

    陈氏正待发作.却听苏牧继续说道:“过不了几日...儿子...就要出去打仗了...”

    陈妙音是支持母亲留在这里的.本來就替母亲感到不平.听苏牧说要去打仗.一时间整个饭厅都沉默了下來.

    她与陈继儒安居江宁.沒有见过杭州的战乱.可陈氏却是实实在在经历过的.

    虽然苏牧有勇有谋.可战场上纵使三头六臂.也有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谁敢说就一定能活着回來.

    如此一想.陈氏心里便温暖起來.他的儿子不厚道.只想着做官.这个苏牧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冒着大忌讳.以义子的身份.跟陈继儒据理力争.

    他之所以要陈氏搬去陈继儒那边.是怕自己死在战场上.再也不能够照料自己这个老太婆啊.

    一想到苏牧即将要上战场.陈氏便想起那个飘雨的下午.那满是绿草黄土的新坟.那个半跪在自己面前.要认自己为母的画面.

    她想起了阴阳永隔的陈公望.她还想着苏牧最好能够平平安安过这一生.若老天看眼.让女儿与苏牧结成好事.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

    可这一切终究还是如同幻影一般.一想到苏牧要上战场拼死拼活.老太太的眼泪就落了下來.

    苏牧也是揪心得紧.扈三娘受委屈已经让他心里愧疚万分了.若再让陈氏伤心难过.他又如何承受得住.

    这厢正要开口.老太太却发话了:“我走了.谁帮你看着家.”

    “家...”这个字眼.让苏牧的内心.充满了温暖.

    你在沙场上厮杀.正是为了守护背后那一无所知的千家万户.但也总有一盏灯.孤零零挂着一夜.只为等你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