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战争从來就沒有赢家.一旦发动了战争.则面临两败俱伤的局面.纵使赢了.也会失去太多的东西.

    但人呐.争斗从來都是天性.因为资源也就那么多.不争就活不下去.当然了.也有人纯粹为了争斗而去争斗.这种人应该是称之为战争疯子.

    一场战斗的输赢.并不一定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输赢.而一场战役的输赢.自然也不一定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输赢.

    梁山军的突袭战到底对整个平叛战争影响多少.目前还不好估量.但单纯就这场突袭战役而言.梁山军数名大将被斩杀.士卒死伤无数.损失确实比比较大.

    但圣公军这边城门被破.太子被俘.四大元帅之一的皇侄方杰被杀.方七佛不惜借用大清洗而建立起來的军心士气也消弭了大半.虽然他们的军士死伤比较少.但从大局上來讲.他们损失的东西又比梁山军要重.

    作为首席大军师.方七佛自然难辞其咎.而方七佛思來想去.引发惨败连锁反应的最终源头.终究还是落在了苏牧的手上.

    将苏牧抓回來并不能让他开心一些.但由女儿雅绾儿将苏牧抓回來.却能够让方七佛感到欣慰.因为这证明了.他的女儿终究还是他的女儿.这份忠诚.便是他最在乎的东西.

    因为存在着利用苏牧交换方天定的可能性.方七佛也不可能杀掉苏牧.

    但你要知道.这世间许多惩罚.比死亡更让人惊怕.而纵观史书.历朝历代折磨惩罚一个人的手段.那是层出不穷花样百出的.

    可是对于苏牧这等视死如归的硬骨头.方七佛并不认为酷刑能够给苏牧带來任何痛苦.

    除了杀头.也只有砍断手脚这样的残酷刑罚.能够给犯人留下永久性的伤害.让他痛苦一生.

    但很显然.将苏牧的手脚砍断.或许只能换回一个同样失去手脚的方天定.

    除此之外.刑罚的选择自然还是有的.方七佛沉思片刻.便想出了三五种來.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容易执行.留下的耻辱性惩罚却又能够保持最长久的一种.那就是黥刑.

    他不能杀死苏牧.却可以羞辱苏牧.

    对于一个被誉为杭州第一才子的文人來说.还有什么比黥刑还要更羞辱人.

    黥刑.又名墨刑.黵刑.或者刺字.乃上古五刑之一.通俗而言便是在罪犯的脸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碳.以示犯罪的标志.以后再也擦洗不掉.耻辱将伴随一生.

    黥刑早先的施行方法是用刀刻.而后在刻痕上涂墨.《周礼》上也有说:“墨.黥也.先刻其面.以墨窒之.言刻额为疮.以墨窒疮孔.令变色也.”

    而到了大焱.许是犯罪的人太多.工作量太大.又或许犯人的罪行太多.脸上的面积不够刻.便改用了针刺.因而又称之为黥刺.

    黥刺根据犯人的罪状不同.刺的位置及所刺的字样排列的形状也有区别.

    凡是盗窃罪.要刺在耳朵后面;徒罪和流罪要刺在面颊上或额角.所刺的字排列成一个方块;若为杖罪.所刺的字排列为圆形.凡是犯有重罪必须发配远恶军州的牢城营者.都要黥面.称之为刺配.

    后世电视上.犯人的脸上刺了个大大的“囚”字.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大焱与苏牧后世所在时空的宋朝差不多.罪大恶极的强盗.会在额头上刺上“强盗”二字.杀人犯就刺“杀人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内容.比如发配的地点.所犯的罪行之类.比如豹子头林冲.脸上金印刺的就是“迭配沧州牢城重役”.

    在大焱.贼配军之名可不是虚的.除了各种流刑的犯人之外.连大焱的军士都要刺面.

    为了防止士兵逃走.脸上通常会刺上“指挥”二字.这也足以说明.武人在大焱的地位是多么的低下了.

    在这个文风最为鼎盛的年代.像苏牧这样的文人.一旦脸上被刺上两行金印.今后又如何在士林.在这大焱立足.

    岂不见梁山军中那些个好汉们.刺了面之后便只能听天任命.落草为寇.因为带着这个耻辱的烙印.在大焱的世间行走.有谁会再信任你.

    额头上刺着“强奸犯”三个字.连青楼都不带你玩儿.刺了“强盗”二字.谁家敢用你当护院.

    方七佛自认运筹帷幄算无遗漏.但因为苏牧的出现.他屡屡品尝到失算和失败的苦果.他要让苏牧受辱.他要给他两行永远洗不掉金印.

    他不是不承认自己的永乐朝国师身份吗.

    那便刺在他的脸上.

    他不是忌惮整个大焱都将他视为叛徒吗.

    那便此在他的脸上.

    方七佛是个果决的人.他说到做到.哪怕雅绾儿想要阻拦.都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而且他还打算亲自动手.用上最好的颜料.让苏牧永远带着这两行金印.让这个他方七佛亲手刺上的耻辱烙印.永生永世伴随着他.

    苏牧与安茹亲王被关在死牢里.前者有《阴阳经》这样的绝顶内功.很快便恢复了力气.

    安茹亲王虽然满身是伤.但他身上的大秦古甲坚不可摧.又有龙象般若功护体.这些皮外伤看着骇人.其实并不能伤及分毫.

    他之所以被俘.跟苏牧是完全一样的原因.那就是被生生耗光了力气.被厉天闰和方杰用人命來填.将他们的力气耗尽了.

    他修炼龙象般若功的年代更加久远.恢复能力比苏牧还要快.只是两人被巨大的锁链给禁锢了起來.想要逃脱倒是难于登天.

    如此才过得一天.苏牧就被提了出去.

    苏牧來到方七佛的住所之后.看着一旁的用具.只是疑惑了片刻.便知晓方七佛要做些什么了.

    “需要松绑吗.”

    “谢谢.”

    “给他松绑.”

    方七佛就这么将苏牧给松开了.甚至将贴身的亲卫都打发了出去.房里只留下雅绾儿.

    “牢里吃喝还行吗.”方七佛一边在宣纸上打草稿.一边拉家常般问苏牧.

    苏牧面色如常.并沒有说话.方七佛只是呵呵一笑.拿起案上的草稿纸來吹了吹墨迹.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就不啰嗦了.多亏了你的火炮.使得昨夜一战大捷.方某向圣公给你请了功.圣公赐了两个封号.这是千古的功勋.我寻思着.干脆就让你名垂千古好了.”

    方七佛的笑容如常.似那和煦的春风.然则配合他的言语.却冰冷到了极点.可苏牧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你会动手吗.”

    “不会.”

    “那就好.”

    方七佛拈起小狼毫.沾了朱红色的墨.便在苏牧的脸上描写起來.就好像苏牧是一诺千金.说好不动手.就定然不动手.

    事实上苏牧确实不会动手.慢说他现在才刚恢复了些力气.又手无寸铁.便是全盛巅峰状态的他.在方七佛和雅绾儿在场的情况下.想要动手逃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不可能逃脱.也就沒必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方七佛颇具古风.那朱笔落下.却是一手极其漂亮圆润的小篆.

    这才不多时.两行朱字便落在了苏牧的脸上.从眼睑处一路延伸到脖颈.像永远无法抹除的两道血泪.

    似乎故意念给雅绾儿听.方七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扫了苏牧一眼.用笔尖指点着读出來.

    苏牧左脸上一行字是:明尊敕封光明大护法.

    右脸则是:御册永乐光天大国师.

    他念完之后.呵呵一笑.并沒有看苏牧的眼睛.仿佛将苏牧当成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

    雅绾儿心里既有些难过.又有些暗喜.

    难过的是.她将苏牧给抓了回來.才遭受了这等奇耻大辱.而暗喜的却是.苏牧被刺上两行金印之后.就跟她雅绾儿一样.都是有着残缺的人了.

    他跟自己一样.拥有残缺.再不完美.她也不需要再自卑些什么.而这种羞辱或许很沉重.但苏牧终于可以不用死.

    更重要的是.就算苏牧回到大焱朝廷那边.也沒有人再信他.用他.苏牧说不定真的有机会.远离这一切.不再是她的敌人.

    这个时代的人都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自毁.方七佛虽然特立独行.但说到底只是个穷酸书生.他自然也信奉这样的教条.在苏牧的脸上刺字.而且还是血红色的字.等同于毁去了他的脸面.苏牧今后又怎可能得到善终.

    可刺了字之后.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來.因为苏牧面色如常.并沒有太多的愤怒.甚至于针刺在脸上.他的身子连一丝抖动都沒有.

    这是何等坚韧的心性和意志.

    这不是针刺之时痛不痛的问題.而是那刺字带來的羞辱.一点一点侵蚀你的心智和人格尊严.苏牧却不为所动.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其实苏牧心里确实很在意.虽然他的皮相还算不错.但说到底这个身体原本并不属于他.而且他也不是注重外表的肤浅之人.

    在他后世的那个时空.跟大焱差不多的那个宋朝.有个绝世名将叫狄青狄汉臣.便是曾经刺过面.留过金印.

    但他发愤图强.建立不世之功.在那个文臣治国的年代.以武将的身份.担任枢密使的武相之职.堪称时代第一人.

    当有人劝他想办法将脸上的金印去掉之时.他却坚持要留着.这样他才不会忘记自己的出身.不会忘记自己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

    苏牧可不敢自比于狄青.但他坚信.在这个长相决定收入的大焱朝.总有人会看到内在之美.英雄不问出身.他又何必在意脸上这两行血泪般的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