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混乱后,除了鬼骨和屈侯琰因为冰蛊的关系,内力性凉,不适合输送给薛摩,在场的人都给薛摩渡真气以续命,折腾了半宿,薛摩的情况才渐渐稳定下来,终于可以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刚才怎么了?”他问。

    屈侯琰不停地摩挲着薛摩的背,想帮他减轻痛苦,紫苏见屈侯琰紧紧抿着唇不能言语,便替他答道:“二城主,是属下无能,没办法将冰火蛊整个逼出来,所以,我们想了个办法,想直接在你体内将冰火蛊分开,然后再分别逼出来。”

    薛摩的眼眸半翕半合,像淋了急雨的,蝴蝶脆弱的翅膀,他终于明白刚才睡梦中那呼啸而至,霸道地似乎要将他撕成两半的力量是什么了。

    薛摩移眸瞥了池笑鱼一眼,她的脸色煞白得可怜,他大抵是真的吓到她了,薛摩抓着屈侯琰的手臂,摇了摇头:“哥,算了吧……算了吧……好吗?”

    “不好!”屈侯琰回得决绝:“我们可以将冰火蛊分离,那次能成功,这次也一定能成功!”

    “你俩内力强我那么多,我根本……根本承受不住……”

    听着薛摩这气若游丝的话,屈侯琰眼眸红透,却也依旧坚持:“我让人给你输内力,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薛摩深深叹了口气:“哥,我想单独和你呆一会。”

    屈侯琰沉默了半晌,最后他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池笑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屈侯琰的院子,她只记得下台阶时,她腿软,狠狠摔了一跤,顾子赫和花照影连忙搀着她,膝盖上火辣辣的疼,让她脑海有了瞬间的清明,她疑惑地望向顾子赫,问道:“薛摩为什么会中冰火蛊?”

    屈侯琰将薛摩放平在床上,这下他才看到他的里衣已然是被汗水湿了大半,屈侯琰起身去寻了套干爽的来,默默地将他的衣服换好。

    薛摩也由着他,突然他笑了一声,屈侯琰抬眸去望他,薛摩轻声道:“哥,刚才我做梦,梦到阿娘了。”

    屈侯琰神色一僵,他板着张脸,和薛摩的喜悦对比鲜明。

    “阿娘的样子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老,我梦到了你说的那个长命锁,阿娘要给我戴,我说我长大了戴不上了,可没想到梦里轻轻松松她就给我戴上了……”薛摩说着一脸的向往和欣喜,他浑浊的眼球,跳动着异常粲然的光芒,如星河绚斓。

    屈侯琰喉头上下滚动,他咬紧牙关咬到太阳穴上青筋必现,却也终是不敌那些经年累月压抑的情绪,他轻轻揽过薛摩,薛摩的脑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他不停地拍着他的背,仿佛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能给他莫大的慰藉。

    “弟弟,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昆仑山回去后,我有跟阿爹阿娘讲让他们接你回来,可是不知为何,回去后我突然生了场重病,再加上当时景教局势动荡,接你的事情才被搁置了下来,后来……后来……就……”

    说着说着,薛摩只觉自己后背湿濡了一片,他长叹一声,不觉间泪已然盈睫:“我原谅你了,我都原谅你了……”

    屈侯琰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像在告罪一样,继续絮絮低语:“他们老和我说我们兄弟俩生来相克,他们老在我耳边念叨,要是把你接回来,阿爹阿娘就不喜欢我了,我太害怕了,所以我不愿去昆仑山看你,也不想让阿娘去昆仑山看你,每次阿娘从昆仑山回来我都会和她哭闹半天,所以,阿娘她才……小瑾,你不要怨爹娘,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薛摩一垂目,泪坠如明珠,他欣然一笑,屈侯琰以为这些他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哪怕师父心慈不提,可他也不单单只有师父的,那些师兄弟总会好奇为什么那个美丽妇人每每来看儿子,却不肯带儿子回去,他们讨论的多了,年幼的他总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些什么。

    后来,当他知道阿娘要带着哥哥来看他时,他激动得一整宿都没睡着,他想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一定要让哥哥喜欢他,这样他便也能跟着阿娘回去了,却是不料,他亲眼目睹了他的亲哥哥吃下药丸让自己生病,然后阿娘不管不顾地撇下了他,离开了昆仑山……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当薛摩回过神来时,屈侯琰还在他耳边不停认错。

    薛摩抬手轻轻拍了拍屈侯琰的背:“哥,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你不用再愧疚了,其实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屈侯琰怕他这个姿势身体不适,刚抬起身子,薛摩没了倚靠,就要往下倒,屈侯琰连忙将他安置在床榻上,替他将被褥盖好,才接上道:“因为我救你断了手臂,所以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在悔过吗?”

    薛摩轻轻摇了摇头,难得见到屈侯琰这么痛哭流涕,他向来冷峻,如今眼眸也揉肿了,鼻头也哭红了,看上去可怜极了,薛摩无声而笑,屈侯琰正要细问,薛摩却调转了话头。

    “哥,你答应我三件事好不好?”

    两相对望,屈侯琰终是哽咽了:“不好!你准备说什么,遗言吗?我说了会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薛摩却置若罔闻,继续道:“第一件,以后不要再乱杀无辜了,雁回宫,丐帮,灵山派,洞庭八轩,还有我江淮六派的弟兄,非万不得已,你不能动他们一兵一卒。”

    “第二件,我不论你和张旦相交几何,逐他出景教,逐他出中原,永不得返。”

    “第三件,不管什么情况下,永远不取池笑鱼性命!”

    屈侯琰怔愣愣地看着他的面庞,看着他虚弱却又无比坚定地一件一件交代着后事,他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坍塌尽了……

    薛摩见屈侯琰不言语,还以为他不答应,一时间气血上涌,他急的一手抓住他,恻然哀求道:“哥,你答应我……难道你要叫我泉下都不得安息吗?”

    泪水模糊了屈侯琰的双眸,让他看不清他的模样,他抬手使劲抹了一把,刚清晰,倏而又模糊……

    屈侯琰无法想象,他无法想象他的名字刻在石碑之上,他无法想象他的身体腐烂于泥土之下,他无法想象他的容颜湮没在岁月之中,他无法想象……

    屈侯琰紧紧握着他的手,他把脸深深埋进被褥里,薛摩侧了脸去看,他的肩膀抖动得厉害,隐隐有呜咽之声传了出来,薛摩看在眼里,眼眶也不觉湿润。

    “好……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屈侯琰的声音从被褥里传了出来,闷闷的,断断续续的,他说得艰难:“屈侯瑾,你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薛摩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望着帐顶,幽幽道:“好,我答应你,哥,我只为求生,不为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