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侯琰手握盟主印,上前环视了一圈道:“今天,这方盟主印,本座还当真非收不可了,在座的各位,若有不服的,有胆请上射月坛来,我屈侯琰开门来迎!”

    这场武林大会就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草草结束了,没有结盟,更没有宣誓,众人虽有顾虑,可也无人再敢上前说些什么了。

    从头到尾,鬼骨一切看在眼里,他虽是一言不发,却是牙关咬得死紧,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心里渐渐成型。

    回到射月坛,薛摩故意放慢了步伐,等李蔻青赶上来之后,和她说了一句,是我疏忽了,这一久来,辛苦你了。

    就这么短短一句,李蔻青连日来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她等来这个,不容易的。

    晚上,薛摩准备入眠了,屈侯琰都没有回来,正当他半睡半醒之间,有人推开了门。

    薛摩起身,便闻到了熏天的酒气,他将桌上的蜡烛点上,问道:“哥,你喝酒了?”

    屈侯琰斜身,往窗边的凉席榻上一躺,薛摩撇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他真的觉得他很像条死鱼,死鱼开口说话了:“嗯,没事,喝多了一点,你快去睡吧,灯就别灭了,我怕我夜里口渴。”

    “好。”薛摩刚转身,身后人又道:“我今天那掌没打伤你吧?”

    “没有。”薛摩上了床,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确实是没打伤,只是和他斗内力,自古水克火,他虚耗有些大。

    “你也觉得我今天做错了么?”屈侯琰虽是古怪,可却是性情刚毅之人,然而此刻出口,话音里却带了些许委屈。

    薛摩听到,不免难过,他的臂是为谁断的,不就是为了他么,本来,他是不用承担这些的,或者说,这些本应是自己来承受的。

    “于你,并没有错。”薛摩启口,答得简单干脆,他想结束这个对话,可显然屈侯琰并不想。

    他继续问道:“那你为何拦我?”

    薛摩思虑了良久,幽幽道:“可于大局,你确实错了。”

    “如若大局便是这样不分是非黑白的大局,那我宁可破了这大局!”屈侯琰音调陡然高了,听得出来有些愤愤。

    其实薛摩也不喜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他在想,如若是他,那他会怎么做?

    “你会怪我吗?”屈侯琰继续道,也许因为醉了酒,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软糯。

    薛摩启口:“我不怪你,可是江湖人会怪你。”

    屈侯琰冷笑一声:“我不在乎。”

    “你必须在乎,因为你已经是武林盟主了。”

    “既然我已是武林盟主了,那我又何必在乎?”

    话题谈到了死胡同,薛摩翻身而起,望着窗边的人,屈侯琰也坐起身来,定定地望着对面的人。

    灯光晦暗,其实谁也看不清谁的眼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薛摩竟开始隐隐有些担心。

    夜深人静,柳无言披上斗篷,刚把门合上,身后就传来个声音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柳无言肩头抖了一下,她低头微一沉吟,回身看着鬼骨道:“我不大睡得着,起来走走。”

    鬼骨忙道:“那我陪你。”

    “呃,不用了。”柳无言面色虽不紧张,可是借着月光,鬼骨看见她的眼神在闪躲。

    鬼骨语气平和:“你要去见秦英么?”

    柳无言愣了一下,一脸疑问地望着鬼骨,鬼骨接着道:“今天武林大会上,我看见你让人给他送信了。”

    柳无言叹了口气,不再隐瞒:“这么长时间不见了,我有些担心他。”

    “我同你一起去吧。”像是怕柳无言担心一般,他又补充道:“到时候我不见他就是了。”

    柳无言没有再阻拦,她到约定地的时候,秦英好似已经等候多时了。

    “阿英。”柳无言轻唤一声,秦英回过头来,那么长时间不见,秦英开口都显得有些艰涩:“无言姐。”

    秦英瘦了许多,面容也沧桑了些,举止沉稳,再也不复从前灵动的少年,望着他,柳无言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啊,从前也是围着她,左一声姐,右一声姐叫得欢腾。

    柳无言眼眶有些热,却也还是沉稳道:“阿琰说你连江淮都不愿意去了,这一年你都在哪啊?”

    “我在凉州。”秦英笑道:“不用担心我,我过得都挺好的,肩上的担子卸了,我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倒是你们,现下事务应当是很忙吧?”

    “也就那样吧。”柳无言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问道:“你就打算一直呆在凉州,不回射月坛了么?”

    秦英语气平静:“回来怎么样都会和薛摩打照面的,他不愿见到我,我还是不回来的好。”

    “其实,薛摩性子变了很多……”柳无言眸光陡然一亮:“兴许,他已经原谅你了呢?”

    “呵——”秦英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他脾气,不会的。”

    秦英一摇头,他左耳上那两枚银环珥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柳无言知道,一枚是他的,一枚是秦飒的,如今,都戴在他耳朵上了。

    柳无言强忍着上涌的泪意,伸手在他的耳垂上一一拂过,她叹了口气:“没能亲手手刃血仇,遗憾吗?”

    “遗憾。”

    “悔吗?”

    “不悔。”

    柳无言上前轻轻拥住秦英,有些哽咽:“我代他们,所有的人,跟你说声谢谢。”

    秦英嘴角微微颤了颤,半晌,启口道:“无言姐,夜深露重的,回去休息吧,要是你生病了,鬼骨会心疼的。”

    “好,我看着你先走。”柳无言一脸笑意地望着秦英,秦英抿着唇,点了点头,互道珍重后,柳无言望着秦英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密林深处。

    待秦英走后,鬼骨从林中走了出来,他静静地望着柳无言,只听得她道:“除了薛摩,我们谁都没有资格指责他,没有秦家的牺牲,我们,没有今天。”

    鬼骨看着黑黢黢的密林,一阵沉默。

    一大早,即便这一届的武林大会闹得如此不愉快,可上射月坛的人那可真如过江之鲫一般,这些人不是来讨教的,全是来投奔的,演武场上,赫虎率众执教负责登记和筛选,忙得那叫一个晕头转向。

    “你!根基不牢,气息不稳,拳法飘忽,达不到我们景教的入门要求,下一个。”因为人数实在众多,魑到演武场上来帮忙。

    “诶!诶!诶!别啊,我还会剑法,我再耍一套剑法给你们看。”场中那人急忙解释道。

    赫虎拍桌而起,怒道:“没听我们魑左使说,你是根基不牢吗,再耽误我等时间,别怪我把你扔下山去!”

    赫虎本来就身形庞大,又是一身塞外莽汉装扮,一拍桌,一吼声,都能震慑人三分,那人本来还提着的气,瞬间吓得全抖散了,灰溜溜地撤出了演武场。

    魑叹息道:“这样下去不行啊,这得搞到什么时候。”

    赫虎一挥巨斧,扛上肩,道:“魑左使,看我的。”

    赫虎上台,活动了一下肩膀,环视了一圈席地而坐,等着检验的人道:“我们景教以武力震天下,鲜血杀戮见得惯了,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若再有滥竽充数,心存侥幸,浪费我家众执教时间之辈!”

    赫虎顿了顿,旋身高高跃起,众人抬头望去,只觉天上霎时多了一朵硕大的乌云,只见他挥着巨斧,犹如一道晴空闪电一般,遽然劈下,落地处瞬时塌了一个大坑,以此坑为中心,裂痕向四面八方延展了出去,演武场的场地瞬间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就犹如此地!”赫虎执起巨斧,指着地面道。

    “哎,又要施工补地了……”

    “我觉得我们景教可以养一支瓦匠队。”

    “诶!这个建议好,找时间我找柳护法提议一下。”

    魑听着众执教絮絮叨叨,有些失笑。

    赫虎见在座的人好些都吓白了脸,趁热打铁道:“刚才演武的人我们就选中了一个,在座的各位,若是自知不如他的,那么现在还有机会囫囵个儿下山,否则,是断胳膊还是断腿,可就不由各位了!”

    此话一出,场下瞬间嘈杂起来,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在赫虎重回台前的这个间隙,人竟然溜了三分之二不止,众执教望着场下零零星星坐着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赫虎回来,嘿嘿傻笑:“怎么样,效果可以吧,嘿嘿,吓死他们!基本功都不扎实,尽想着投机取巧,活该吓破胆!”

    众执教道:“你应该早点上去,修地我们也认了,好过在这浪费时间!”

    众人一通开怀,赫虎厉声道:“下一个!”

    这时,上来一个年轻人,虽然年轻,却面容沧桑,看上去还有些粗糙,收拾得倒也算干净整洁,因为他是这一番闹腾后,第一个上来的,众人不免都多关注了些。

    此人一番演练后,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终于来个有真本事的了!”

    “就是!这才叫演武嘛!”

    耳边是众人的夸赞,魑却微微皱了眉,他刚耍的那套掌法,他好像在哪见过,却又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赫虎觉得此人资质甚佳,起了点私心,觍着脸望向其他几位执教道:“我觉得此人甚合我心意,我想把他招到鬼门主麾下,不知各位可否……”

    赫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过各执教却是了解他心意,打趣道:“你对鬼门主倒是忠心耿耿,想尽办法为他招揽贤才。”

    “那你们同不同意嘛?”赫虎有点急了。

    “我们也不夺人所好,你若想用他,那便用吧。”

    话既如此,赫虎笑着应承道:“那就呈各位兄弟的情了,后面再有能人,我也不和各位抢了。”

    说罢,他望向场中的人道:“兄弟姓甚名谁?”

    年轻人道:“在下姓张,名旦,张旦。”

    赫虎点头道:“从今天起,你便归夜行门门下。”

    张旦闻言,蹙了眉,众人求之不得的归处,他倒好像甚是不满,站在场中一动不动。

    魑看出端倪,出声道:“怎么了?”

    张旦一抱拳,直接道:“我不进夜行门,我此行是奔着屈侯盟主来的,我要见屈侯盟主。”

    话毕,众人哗然,这还有讨价还价的?

    赫虎一脸不满:“诶?你这厮,我们景教肯用你已经是你祖坟冒青烟了,哪还轮得着你在这挑三拣四的!”

    进夜行门还不愿?!鬼门主多好的人啊!赫虎这护主的脾气一上来,忿忿道:“还有,我们夜行门哪里不好了,怎么,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是不是?”

    张旦恳求道:“不是,这位大哥,求求你,我和屈侯盟主同病相怜,我就是在武林大会上见着他,我才想来景教的。”

    赫虎不高兴道:“那不好意思,不能如你意了,射月坛已经不招收入门弟子了,更别说还跟着屈侯盟主了。”

    大概谁都没有想到还能遇上这种场面,场下一时议论纷纷。

    “也是心大,一来就要跟着屈侯盟主,人家凭啥收你啊?”

    “就是!哪怕有点能耐,也不能妄想着一步登天吧?”

    张旦对那些话充耳不闻,退了一步道:“那让我见一见屈侯盟主,让我见他一面,只要他摇头,我立马转身就走,绝不纠缠。”

    赫虎摆摆手道:“盟主那么忙,哪有时间见你,既不想入我景教,那便下山去吧。”

    “不是!”张旦一听跪了下来,刚要说话,说是慢那时快,他一眼就瞥见屈侯琰和薛摩正巧从演武场的照壁后走了过去。

    他二话不说,起身飞过照壁,直接在屈侯琰的面前跪了下来,道:“小的见过屈侯盟主。”

    这突然的天降一人,倒也没有把屈侯琰吓到,兄弟俩相视一眼,一脸茫然地往演武场望去。

    这时,众执教纷纷到他俩面前行礼,魑上前道:“盟主,二城主,是这样的,这人名叫张旦,过了执教的筛选,赫虎想把他分到夜行门,可他不愿,执意要见屈侯盟主。”

    “哈!”薛摩眉开眼笑:“鬼骨还能有被人嫌弃的一天,还好他不在场,不然可有得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