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楼四楼的某个房间内,烛光摇曳,芙蓉帐暖。

    圆榻上,女子趴在男子的胸前,两颊绯红,醉眼迷离,嘴里念道:“薛摩。”

    这个叫薛摩的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女子也不接着往下说,继续念道:“薛摩。”

    女子念这两个字,尾音拖得极长,甚是好听。

    薛摩的嘴角微微扬起继续应她,女子还是没说话,她把脸埋进薛摩结实的胸膛,脸颊摩挲着他胸膛的肌肤,一连串的“薛摩”就从口里蹦了出来,姿态极是娇嗔。

    一阵爽朗干脆的笑声就从女子头顶飘过,薛摩接着说:“照影,不要闹!”语气也极是宠溺。

    花照影抬头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男子,和女人一样白皙的皮肤,即便说冰肌玉骨那也是不为过的,可是却没有一丝的脂粉气,脸的轮廓似是刀凿一般,下颚弧线锋利,唇瓣微启,口似点朱,齿若编贝,鼻梁英挺,浓眉如剑锋入鬓,双瞳如星子落眼,这双狭长的眼眸映着烛火跳跃,反射出琉璃一般的光彩。

    花照影发现自己竟然看得痴了,不由地叹了口气,她平身混迹江湖,又是惊鸿坊的老板,什么男人没见过,可是自打三年前认识了他,就再也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入得她的眼,饶是晓得作茧自缚是什么感觉了。

    薛摩觉察到异样,手指伸过去,抬起花照影的下颚,温柔地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叹起气来了?”

    花照影看着薛摩温柔似水的神情,一股不知哪来的勇气顿时涌上心头,一咬牙,脱口道:“薛摩,我们离开扬州吧!去找一个安静秀美的村庄,去过平平静静的生活。什么江湖,什么武林,统统不要管了,我可以把惊鸿坊卖了,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不顾,不要,我们离开吧,好么?薛摩,我们离开吧,好不好?”花照影的语气到最后都透着丝丝哀求了,神情也有股淡淡的悲戚。

    薛摩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手,杵着太阳穴,整个人就这么慵懒地靠在榻上,歪着头,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只是看着眼前的空气。

    花照影一直看着薛摩,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情绪的变化,可是薛摩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淡淡地看着方桌上的烛台,眼神一如看她般温柔,花照影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下沉,仿佛要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过了许久,薛摩缓缓道:“近日江湖上盛传,腐骨掌的秘籍有在你惊鸿坊出现,你有听说过么?”

    花照影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一阵心凉,喉咙里轻笑道:“还真是看得起我惊鸿坊了,这种消息听听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薛摩点点头,没在继续这个话题,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枚飞镖,执于眼前细细端详起来,开口道:“那天这个燕尾镖是谁放的,查出来了么?”

    花照影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说道:“薛摩,罢手吧,整个涉远镖局都被你杀了个精光,雁回宫该拿到的东西也已经拿到手了,只剩几个丧家之犬而已,到底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这么穷追不舍呢?”

    薛摩挑了挑眉,嘴角上翘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我和他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整个江湖,可不止我们雁回宫要找他们,寻他们的人多了去了!还有啊,照影,那局子可不是我杀的,几百人呢,我薛摩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花照影皱眉道:“有差别么?你替雁回宫办事,偷梁换柱,丢了封洪断山刀,涉远镖局就是个死,如今就算有漏网之鱼,你又何苦非要赶尽杀绝?!”

    花照影口中的封洪断山其实是两柄刀,一柄封洪刀,一柄断山刀,成双配对。相传是远古大神盘古开天辟地所留,这本来只是个传说,无甚凭据,结果被江湖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一讲,民间就流传开来一句话“得封洪断山者,江山永固!”

    天子本就迷信,谁不想江山社稷一传万年,这话刚飘到他耳朵里,下一刻密文就流传于天下:若能找到封洪断山,为王者,城池割地,赏,为民者,加官进爵,赏!一下子,整个天下都沸腾了,别说各路王侯,就连江湖各门派,甚至武林四大山庄,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后来,这两柄刀还真被一个外域藩王给找到了,据说封洪刀千年寒铁为柄,千年冰魄为刃,寒光冽冽,断山刀千年火岩为柄,千年红陨为刃,热力灼灼。剑柄通透,隐隐可看到封洪、断山二字,毫无雕刻粘粘痕迹,浑然天成。

    藩王怎么得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些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当使者把这些告诉天子时,天子深信不疑它们就是封洪断山刀。

    朝贡之路,山高水远,押贡一事自然是烫手山芋,谁也不敢接。这时有人向天子举荐涉远镖局,名号居首,当仁不让!涉远镖局也知事情艰险,但是天子一句话,不接也得接,只能将各种情况思虑得万无一失。

    结果,你不想发生什么,还偏就发生什么,在一路顺遂一只苍蝇都靠近不得的情况下,在两方使者看着封洪断山刀封匣的情况下,在天子面前,一开封,里面装的却是两把木剑,就这样,发生了当年震惊天下的封洪断山失窃案。

    天子勃然大怒,限期十天之内找回真刀,否则一干有关系的人通通提头来见。

    这时江湖上很快就有人散布了一种说法,说涉远镖局勾结漠北索国,欲通敌叛国。

    官场本就已经噤若寒蝉,这事在他们看来简直查无可查,一路保密、顺利不说,匣子也用障眼法保护得好好的,除了自己人就没人碰过封刀的匣子,根本就没有头绪,现在抓到一点点风声,为求自保,一下子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涉远镖局。

    当晚,皇帝暗军悉数出动,已经被控制的涉远镖局满门被屠。

    薛摩听她提到封洪断山,一下子眼里温柔的光尽数散尽,花照影吓得从他身上翻了下来站在一边,薛摩起身,合了合身上仅穿着的红色袍子,一步步朝她逼近,花照影只觉得快要被眼前这抹红给吞噬了,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碰到墙壁,退无可退,一抬头就是薛摩那双嗜血的眸子。

    薛摩两个指头捏着花照影的下颚,微微抬起,花照影吓得闭上眼睛,她只能感到薛摩粗重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薛摩薄唇轻启幽幽道:“那天晚上,我就在涉远镖局的房梁上,皇帝暗军不愧是皇帝暗军,出手干脆利落,地上、墙上、柱子上,到处都是血,还有血直接溅到我的衣服上,满眼望去都是红色,那场面,可美了!”薛摩说话本来就极慢,花照影觉得简直像过了一个春秋一样。

    突然薛摩两个指头一用力,花照影顿时觉得下颚好像要碎掉了一样,疼得闷哼了一声。

    薛摩松开了手,嘴唇凑到花照影的耳旁,炙热的气息像蛇一样直往耳朵里钻,花照影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身体直往下滑,薛摩一把揽住她,两个人贴得极紧,耳边气息一阵一阵地痒得花照影十分难受,身体不停地扭动起来,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句话,让她如雷击一般,一动不动。

    薛摩一字一字慢慢地说:“若以后你再提到封洪断山这四个字,我会让惊鸿坊也红得很漂亮!”

    薛摩放开了花照影,退后了两步,眼神慢慢地恢复了温度,又是柔情似水地看着她,还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像个孩子一样。

    花照影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她与他相识三载,本以为即使不了解他的全部,那也是懂得七八分的,如今看来若说三分都怕是多了,她心里第一次觉得眼前站着的人就像是从地狱来的魔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