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方回家只安稳了一晚上,第二天就面临着很多亲戚连绵不绝地拜访。(小说文学网)先是舅舅文俊杰带他去拜见外公,接着这个姑那个姨,甚至就连他二婶黎杨氏的娘家哥哥杨锦荣都来看他。

    没考上进士前黎元方还没觉着他家在省城这么多亲戚呢,黎元方虽然觉着这样一直和亲戚聊天很耽误事,但是他母亲却对家里门庭若市的情况很高兴。而且两天后黎文氏告诉黎元方,说他舅舅文俊杰想给他当师爷,黎元方听了很郁闷。

    “你儿子现在才是个在籍翰林,一不管兵二不管民的,要个师爷也没用啊。”黎元方说道。

    “怎么,你舅舅给你当师爷也不满意,你都已经是翰林了平时迎来送往的总不能自己出面吧,你舅舅在这方面有经验。而且以后在外面当官有你舅舅在身边看着省的被别人骗,我可听你舅舅说官府里那些差役胥吏jiān猾得很,稍不留意官老爷都会被骗。”黎文氏说道,向自己儿子给自己哥哥求职也要浪费口舌,这可不多见。

    黎元方问:“是舅舅托母亲问的吗?舅舅做讼师不是挺赚钱的吗?怎么会想到到儿子身边来做师爷的?”

    “你才刚回家这两天,还不知道做讼师有多危险。”黎文氏面露愁容。

    “怎么了?”黎元方问。

    黎文氏开始说半个月前省城发生的一件事:上个月省城忽然不知从哪里传出一股谣传,说洋人的传教士指使信徒在各地水井施放‘神仙粉’,要传播瘟疫害省城的老百姓。省城百姓纷纷大惊,各街区的居民都派人轮流蹲守自己的饮水井,以防止自己遇害。

    西关的街众竟然真的抓获了一个‘放药入井’的人,叫梁亚福,梁亚福被扭送到文澜书院的时候正好是十三行的人当班,十三行的三位大绅梁纶枢、伍崇晖、马仪清均到场审讯。审理之中梁亚福供说自己投的是石子,于是绅士打算送官究办。但当时门外聚集听审的百姓有千余人,纷纷表示不同意,甚至把将书院门栅毁坏。百姓们纷纷高呼:“如果送官,官畏番鬼,必然释放,不如打死。”

    三位大绅没办法,害怕引发民乱把自己连累了,便命令左右推梁亚福出书院外任众打死。

    黎元方听完这件事之后怎么都觉得这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推动,像是要专门打压十三行商人的威望。

    “但这跟舅舅有关吗?”黎元方问。

    黎文氏瞪了儿子一眼:“我还没说完呢。”

    “母亲请继续说。”黎元方继续静听。

    “官府认为民众闹事是有人指使的。”黎文氏说道。

    黎元方点头:“儿子也这么认为。”

    “说是为了震慑宵小,官府把咱们省城知名的讼师潘峥嵘给拘押起来,不到三天竟然就瘐死在狱中。”黎文氏后怕道。所谓瘐死,就是关在监狱里的人因受刑或饥寒、疾病而死亡。好好一个大活人关进去不到三天就死了,肯定是官府使了残忍隐秘的手段,虽然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很常见但一般不会发生在有功名的讼师身上。

    “舅舅害怕了?”黎元方笑问,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舅舅文俊杰也是个有功名的讼师,肯定对这事很受震动。

    黎文氏怒:“你还真没心没肺,潘峥嵘可是和跟你同一科的潘仕钊是叔侄关系,这样有背景的人都被官府说弄死就弄死了,你舅舅能不怕吗?”

    “哈哈,”黎元方笑得更厉害了:“母亲可以告诉舅舅,让他不用怕,这些事件都是有人针对十三行商人的,应该不会祸及到他人。”

    广东南海人潘仕钊也是在今年考中的进士,排名在三甲第八十五名。不过潘仕钊虽然在名份上和黎元方是同乡同年,但他是十三行商人潘仕成的族弟,黎元方是七十二行商人黎仁超的儿子,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两人根本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听了母亲说的这些事之后,黎元方前后一联系推断事情应该是这样:先是有人放谣言聚众闹事打压梁、伍、马三大家族在省城的威望,接着又把潘仕成的族人潘峥嵘给牵连到官司里。这两年潘家的官司一件接着一件,再大的家底也早晚都会被耗光,但另外三大行商家族现在威望已大不如前,就算想救潘家也有心无力。

    黎元方还能猜出应该是哪些人干的,趁着家里这会没有客人再来拜访,他去军营问父亲希望能得到验证。

    西关团练营房。

    黎仁超听了黎元方说的事情后,沉思了一会起身说道:“走,为父带你去个地方。”

    父子俩坐车来到西关十七甫的一所豪宅前,这宅子看起来差不多有百年底蕴了,周围碧草菲菲却不显荒凉。不过宅子大门上的匾牌却是新的,匾牌上写着四个大字:仁爱善堂。现在这宅子只是开了侧门以供人们出入。

    我靠,黎元方惊叹,仁爱善堂什么时候这么阔气了,竟然弄这么大一所宅子做总部。

    “这是潘仕成祖上做盐运使的时候建的宅子。”黎仁超解释道。

    潘仕成的祖宅竟然被仁爱善堂买下来做了总部,看来经过这两年的围剿,潘家真的快成昨ri黄花了。

    黎元方咋舌问道:“多少钱买的?”

    “三万八千两。”黎仁超说道,让侍卫上前叫开中门。

    三万八千两听起来很多,但仁爱善堂的主要成员都是有政治诉求的商人士绅,这些人一人挤一点就差不多能凑出来了。不过这是潘家的祖宅,是他们家族兴起的象征,意义非比寻常,要按潘家过去的实力,就算有人出十万两银子他们也不可能把这所宅子拿出来卖掉。

    “咱们还是走侧门吧,何必在乎形式。”黎元方说道。

    黎仁超看看儿子:“为父是照顾你翰林身份,探花李文田出入可都是走正门的。”

    “人家是探花,从皇宫出午门走的都是正门,你儿子走侧门走习惯了,走吧父亲。”黎元方请父亲走在前,父子纲常此时还没废,他也不打算乱规矩。

    父子俩领侍卫进门,有人迎上来道:“黎大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您平ri可是忙人,除例会外一般不来的。”

    黎仁超拱拱手:“徐主事,今天带犬子过来看看善堂的环境,提醒他功名富贵之后不可忘记回哺乡人之德。”然后又对黎元方介绍道:“这是你徐世伯,现在担任善堂的主事,主持善堂的运营。”

    “徐伯父你好。”黎元方也跟着拱手见礼。

    “这就是黎大人家的新科翰林吧,不敢不敢,快快请进来坐。”徐主事说道,请黎家父子进屋,亲自斟茶。看来这位徐主事消息灵通的很,黎元方才刚回来两天他就得到消息了。

    三个人说了些善堂的杂事,之后黎仁超说道:“犬子刚刚考中进士回乡省亲,黎某便打算让他为乡人做些贡献,徐主事能否通知在省城的其他商会同仁,本月月末例会请尽量到场,黎某希望能当众介绍犬子加入仁爱善堂。”

    “这是好事啊,黎大人请放心,在下一定会尽量把所有人都通知到的。”徐主事答应道。

    黎元方看了父亲一眼,这是要增加黎家在善堂的席位和声望啊,自己再加入的话算上叔公、叔叔黎家就占了四席。而且自己还是以进士身份加入的,虽然比李文田的探花差了一点点,但仍能为黎家增加很大的话语权。

    从善堂回来,黎仁超说道:“你觉察到的一切都有七十二行商会的人参与,潘家完了,十三行也很快就会成为历史了。”

    “是啊,自从五口通商、香港开埠,由十三行垄断的对外贸易就成为历史了。而且他们不思进取仍把持着特权不放,高高在上还想着当年的威风,成了别人眼中的肥肉而不自知又怎能不完呢。”黎元方感叹一个百年家族的即将覆灭。

    潘家所代表的十三行是广州历史上一个重要的符号,但是也只是符号,历史是要向前发展的,商业是要向外扩张的。四大家族希望自己能继续在洋商与华商之间游刃有余,但他们现在是多余,中外商人不需要通过他们也能完成交易,那么他们的价值也就失去了。

    现在新兴的是买办,但黎元方认为自己也应该致力于消灭买办。因为黎家现在是工厂主,无论是进口原料还是出口产品都要被洋行买办剥层皮,你说他应不应该恨买办。

    “我们应该培养自己的业务员。”黎元方说道。

    “嗯?”黎仁超疑问。

    黎元方解释业务员的意思,生产商与销售商或者消费者直接对话之后,买办就是多余的。

    “这事要从长计议。”黎仁超很动心,但是也很谨慎,这是他在典押行工作养成的习惯,与黎敬禹一样。

    “是,咱们还是先看看怎样在善堂取得更大的权力吧。”黎元方把业务员的想法先放下,开始思考月末的善堂例会。

    黎仁超看儿子:“为父可能真的老了,根本跟不上你的想法。”

    “呵呵,”黎元方讪笑一声,继续说道:“儿子这里想到一个廉租房计划,既能解决省城人口拥挤的问题,又能养活工程队,还能给善堂带来收益,说给父亲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