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九年九月初七,潮汕一带有大批海盗登陆,带领沿海乡村的民众杀死七十余名清剿内贼的官兵,南澳游击将军郭友亮被杀。九月初八,一批海盗身着官兵衣服伪装混入澄海县城,控制城门,之后海盗攻入城内,俘虏澄海县令及以下官吏数十人。

    九月初九,尚未收到官兵遇袭消息的潮州总兵方耀携内眷登笔架山,遭人投掷多枚炸/弹袭击。身边护卫死两人伤五人,其妻方陈氏当场被炸死,方耀本人全身多处受伤,被属下护卫救回署衙。当天潮州府派兵搜山并大索全城,无果。

    九月初十,海盗首领李三蛟,诨号‘三脚龙’,自封‘平乱定国大元帅’,在澄海县起事。李三蛟号召潮汕百姓反抗暴政,发《讨方贼檄》,声讨潮州总兵方耀祸乱潮汕,荼毒生灵。檄文中称方耀作恶多端,罪不容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李三蛟将带领百姓,代表朝廷,消灭恶贯满盈的伪总兵方耀。

    檄文发出后,潮汕沿海大量被逼迁家移坟的乡人响应,共同起事。

    九月十二,驻南澳岛的潮州副总兵陈琳坐船回潮州,在海上遭遇海盗袭击,损失两艘兵船后,陈琳命令调转船头率剩余的两艘船又逃回南澳。

    九月十三,李三蛟率领四千义军杀向潮州府,各地义军也在不断汇集,方耀一年来对潮汕百姓的残酷镇压,在某个翅膀的煽动下终于引发了谁都无法控制的暴乱。

    同日,广东的庚午科乡试终于放榜了。

    广东乡试的榜文不只是考生们关注,那些生性好赌的赌徒也极为关注,因为两广盛行一种官办的赌博活动,‘闱姓’。每年的乡试或会试之前,都有官府允许开赌的赌商发行大量的‘闱姓’彩票,彩票分两联,上联印应试者名字,下联印名字对应的彩票编号。彩票会在考试前夕定价出售,购买人压钱买他认为能中榜的名字,发榜后猜中了就拿票领奖。

    这种赌博方法是道光三年一个叫陈辉祖的人发明的,不过当时第一次举办这种博彩的时候,他在彩票里面混杂了大量印有假名字的‘白票’。结果可想而知,他发财了,可是中奖的人却很少,于是他回乡祭祖的时候被人乱刀砍死在半路上。

    从此举办‘闱姓’的赌商再也不敢大量混杂‘白票’了。

    黎元方的三叔公黎敬禹为了给侄孙博个好彩头,考试之前他在黎元方的名字上压了八十两银子,今天领着侄孙高高兴兴的来看榜,准备领奖啦。

    黎敬禹通过黎元方的告知,已经知道这个侄孙此次中举是十拿九稳的了,因此在进城的路上就跟侄孙说这次博彩得到的奖金全部送给他作为奖励。八十两按一赔五的赔率赌商要还黎敬禹四百两银子,黎元方心中很是高兴,四百两银子搁现在够买好几间商铺的了,这么多钱拿来干嘛?

    “这钱叔公您留着和父亲再在黄沙买块地吧,咱们糖厂现在的规模还是太小了,最好能再多上几个生产车间,饮料厂就可以从糖厂独/立出来。木器厂和火柴厂也应该分开,虽然火柴厂用的木杆都是木器厂的下脚料,但两个厂子靠的太近安全上总是个隐患。尤其火柴厂的消防措施还要进一步加强,最好能在厂内建个蓄水池。”黎元方说道,这是他一直想去做的,但最近因为资金短缺都还没提上日程。

    黎敬禹欣慰的哈哈大笑:“好,这钱去买地,等你考会试我再押八十两,会试要再中了奖金就你自己留用。”

    “会试我可没信心,钱还是叔公留着压身吧。”黎元方笑道。

    黎敬禹看着车子快到贡院前街了,路上变得拥堵起来,就让车子停下,下车时说道:“叔公孤家寡人一个,钱留着也没什么用。”

    “再给侄孙找个祖母也行啊。”黎元方被扶着也下了车子。

    有一次听到父亲与陈平谈话,黎元方得知这半年多来三叔公和一个杜姓皮货商人的外室打得火热。半年前杜商人收的皮货在口外被马匪抢光,店铺又押给了押店收不回来,因此破产了,养不起的外室被叔公接了手。

    “你叔公这么大年纪了,想找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可不容易。”黎敬禹叹道。看起来他和那个外室只是玩玩而已,没动真格的。

    正经人家的女儿?年少未嫁的吗?黎元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能沉默着下车去看榜。

    此时榜文还没有张贴,大家都在翘首以待,黎元方与叔公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听见有人喊:“贡院开门了。”

    黎元方看不见贡院的情况,只能在陈平和沈强的保护下让叔公领着往前面挤,挤到离榜文还有几十步路的时候,又听见有人哈哈的大笑:“啊!我中啦!我中啦!哈哈!爹!娘!我中举人啦!哈哈哈……”

    他爹娘估计没在身边,但他激动的心情大家理解。

    中举的人能在不同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名字,没中的人看完了一遍却还想再看一遍,最终没有自己的名字才会伤心而去。因此听见好几个人喜极而涕之后,才传来第一声哀嚎:“我的名字呢?啊?怎么会没有我的名字,我已经来考了三次了啊,啊?我的名字呢?”

    这时黎元方终于在三个人的保护下挤到榜前,抬头看去:“大清同治九年广东乡试录,中试举人壹佰壹拾贰名。”

    第一排第一个名字写着刘子鹍,下面一个名字就写着黎元方,黎元方心中大喜又往下多看了一眼,见第三个名字写着戴鸿慈。

    “哈,我真中了,哈哈。”即使早知道自己应该榜上有名,现在看到了仍然会发自内心的高兴。这比拿到高考后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还高兴,因为高考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场面,大学生的社会地位也没举人地位那么高。

    黎敬禹也很高兴,一把把黎元方扛起来放到肩头,转身高声喝道:“头前开路,‘五经魁首’要回家报喜啦。”

    明代科举有以五经取士的传统,乡试每经取一名为首,故前五名被称为‘经魁’。清代虽然更为重视四书,但乡试前五名仍然沿袭这个称号。

    陈平、沈强又开始往外挤,挤出人潮坐车回家,准备向家里人汇报这个好消息。

    可还没到巷子口,就听见家的方向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齐鸣声,回家一看,原来早有报喜的人把黎元方中第二名的消息传来了,此时黎文氏正给报喜人发喜钱呢。

    “快快打发他们离开,别在门口一直聒噪。”黎敬禹掏出一把银钱交给陈平道。

    有个报喜人问:“我等来报喜,老太爷为何不高兴?”

    “我叔公却也想第一个向家人宣布此事,没想到被你们抢了先,不必在意,拿钱快走吧。”黎元方下车道。

    有街坊过来道喜的,对报喜人道:“这就是黎元方黎少爷,高中乡试二名的举人小老爷啊,还不快来见过。”

    “原来您就是举人老爷,真是年轻……啊不,年少有为,贵气逼人,将来肯定是能官居一品,公侯万代的,小的们给黎家少爷贺喜了。”报喜人错愕了一下,就开始很机灵的说吉祥话了。

    黎元方心情大好,喝道:“赏——”

    “梅姐,再去拿十两银子来。”黎文氏道。

    又赏了这几个报喜人一笔钱,然后黎文氏招呼街坊们一起进屋里坐,给他们奉茶让儿子陪他们闲聊。

    下午黎敬禹领着陈平、沈强亲自跑了一趟,去官督商办的赌档把四百两银子的银票领来,然后又派陈平去酒楼叫了一桌酒席,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庆祝了一次。

    之后黎文氏拿出一套新衣服来,让黎元方换上出来看了看,问其他人道:“明日参加鹿鸣宴,元方就穿这一身去怎么样?”

    语气中不乏炫耀之色与得意之情,似乎在说儿子能踏上科举之路,并如此顺利的取得功名都是她教养有方。

    “好,弟妹花了半个月做的衣服当然好看了,明天元方在宴席上肯定会大放光彩。”周黎氏说道。

    当然大放光彩,全是上等布料缝制的一身石青色锦袍,袖口领口以及开襟都用红色丝线细细的掐出一道三分宽的紫红色沿边。整条长袍照着黎元方的习惯不是清代传统服装那种肥宽的的衣袖一体式,而是衣服和袖子分别剪裁搭配合身后再缝合在一起的,肩部加了垫肩腰部也收了线。再配上宝蓝色的无袖马褂,整个就是一位清代传统富家少爷,虽然很精神,但完全不是黎元方以前喜欢穿的那种棉质素衣皂袍了。

    黎元方不自在的走了两圈,觉得自己像个猴子,说道:“就穿明天一天,穿完了就再也不穿了。”

    “你不是让我把衣服也管着吗,除了你说的羽绒服,我还给你做了好几身这样的衣服,穿到琼林宴也够了。”黎文氏笑呵呵的说道,这段时间她做了好几件这种衣服,就是预备着儿子进京时穿的。

    黎元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辛苦母亲大人了,待儿子取了功名回来,就再娶个老婆天天做新衣服给您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