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来到了延平门外,李熙不敢骑马过门,下马步行入内,丰邑坊杨宅内已经搭设好灵堂,杨葛氏遗体正用冰棺盛敛,为的是让她的嫡孙回来看一眼。杨葛氏是朝廷命妇,丧礼有制度可循,家人杨福等人虽然老迈却不昏聩,循章按法去cāo办,十分的妥当。

    李熙换上重孝,郑重其事地哭了一场。

    杨家嫡孙既然看过老夫人遗容,下一步就是入土为安了。杨赞父亲杨隆献城归附朝廷后,祖坟被河北军镇盗掘、平毁,杨隆暗使人收集骸骨移葬在蓝田县,起了一座庄宅专门看守坟茔,杨隆夫妇死后亦葬于此。

    杨葛氏灵柩自然也要归入蓝田祖坟,吏部派有官员指示归葬步骤,繁文缛节一堆,劳力而不劳心,伤情而不伤身。李熙按全套去做,倒落了个孝孙之名。

    大唐国的礼制,侍妾是没有资格去蓝田给杨老夫人守制的,李熙以平妻之礼待沐雅馨,但制度上并不符合规矩,礼部官员眉头直皱,不肯答应,yu使贿赂,沐雅馨自己道:“少生枝节,有你这份心就足够了,我不贪这个虚名。”李熙赞了几句,打发她回家探亲。

    他自己带着正妻崔莺莺在田庄守制一百天整,ri常功课一样不拉。

    七月中旬,李熙回到长安城,在家中设灵堂继续守制。丰邑坊的老宅在去年八月,李熙在韶州起建凤凰台新居时,曾大修过一次,里里外外簇然一新,更增添了若干楼阁。比之先前的破败已有天壤之别。

    杨葛氏病逝后,许多追随她多年的老家人都主动要求回乡,杨家的旧家规,奴婢在家执役满二十年,家主即为其脱籍为民。这些老家人早已是zi you身,也早到了回乡颐养天年的年纪,只是割舍不下主仆情分才一直守在长安,守着破败的家主,过着没指望的清苦ri子。

    李熙对他们说:“多少年的宾主情分,怎忍一朝割舍?祖母不在了,正当由我来奉养你们终老,又怎可离去?”

    门房老顾道:“一朝天子用一朝臣,家国其实都一样。大郎你当了家,自该用些自己中意的人,我们这些老朽,大郎你还看得上眼吗?你看不上眼,又要顾惜我们的颜面,心里不觉得别扭吗。与其如此,不如放我们回乡去,也让我们享几天乡野村叟之乐嘛。”

    李熙事先问过杨艺,知道诸老都有子女,并无孤寡,于是一声叹息,每人馈赠千贯遣送,诸老感激涕零,yu要声张,杨福以杖击地,喝道:“糊涂,你们就忍心让大郎吃官司吗?”诸老悚然一惊,杨赞出京前杨家是什么光景,而今又是什么光景,靠他月俸十五贯,加上杂给三十贯的收入能有今天这份荣盛吗?这钱来的有故事呀。

    虽说大唐国无官不贪,贪腐早已成为一种风尚。不过一个小小的九品官,一年时间捞这么多,未必还是有点过了。这等事万万声张不得,杨福年老不糊涂,这话说的在理呀。

    诸老想通这一节,把感激放在心里,当即收拾了行李,离城回乡了。

    沐雅馨的父亲沐铮近来生意不大顺,打算改行到太原跟人搭伙做煤炭生意,长安、洛阳、太原三地冬季用煤人家数以万计,煤炭生意的前景十分看好。

    变卖了铺子和生意后沐铮筹措了三万金,仍嫌本钱不够,又将位于丰邑坊的宅子挂牌出售,急切间难以出手。沐雅馨鼓动李熙买下,说打掉后院围墙,两家即可以合为一家。

    李熙说售价三千贯太高,让沐雅馨回去劝劝她父亲能否让点,沐雅馨不乐意,嘴撅的能挂酱油瓶。李熙把她调戏够了,方才哈哈一笑,取了一万贯,让沐雅馨拿去,说剩下的是自己入的股本,让老丈人代为打理。喜的沐雅馨在李熙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红唇印。

    赵晓来访,李熙带着这个红唇印相见。

    赵晓从灵堂祭拜出来,见到李熙的脸,凑凑鼻子一言不发只是摇头,一径去了客堂,李熙用手一抹才知尴尬,去洗了脸来,赵晓正端着茶碗四处打量,啧啧称赞道:“这做了官就是好,你看看,这才配得上你平山伯的身份嘛。”

    李熙道:“赵总管又打趣我,我是子爵。”故意问杨艺:“平山伯是谁,请出来奉茶。”

    赵晓道:“我说了还不信,等着中使来宣旨,老夫人临走前给圣上上了一道折子,圣上看完唏嘘感概,念及靖边侯曾于国家有过大功劳,特让中书拟旨晋封你为平山伯。”

    李熙慌忙整整衣袍望西北方向叩拜了,惹的赵晓鼻孔里哼出一声。

    礼拜过后,李熙弯腰望着赵晓的脸,说:“赵兄有黑眼圈,这些天没睡好吗?”赵晓道:“睡好才怪了,大王让人扣了,我这几天正着急上火地想办法营救呢。”

    “啊!”李熙大吃了一惊,“名震两衙三宫,掌压长安万年”的神京小霸王也有吃人扣的时候,什么人这么大的势力?天子脚下这还有王法嘛。

    李熙正要放两句狠话以示对未来宝历皇帝的忠心,赵晓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我这次来就是搬你做救兵的。”

    李熙笑道:“赵兄不许说笑,能拘押住大王的人,自非等闲之辈,我区区一个居丧在家的从七品小官能做些什么?”

    赵晓道:“能制住大王的人,固然是神通广大,可俗话说得好,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她这把锁只有你这把钥匙能打的开。无忧真人,不要跟我说你不认识她,你跟陈弘志可是去过她那的。我说的没错,她对你印象还不错,没错。”

    李熙眨巴眨巴眼,问道:“你是说鄂王让她给扣住了?”

    赵晓吁叹了一声,道:“这么跟你说,在咱们大唐国除了天子、贵妃、太子和太子妃外,也只有这位无忧真人能吃住咱们大王了,而且是一吃一个准,吃的死死的。”

    李熙点点头,道:“那倒也是,论辈分,她是咱们大王的……”

    赵晓喝道:“这跟辈分没关系,她是……”

    赵晓yu言又止,有些话虽然都是心知肚明,但说出来却是犯忌讳的。李熙明白,故而顺着赵晓的话说:“我明白,真人她是半仙之人嘛。”

    赵晓道:“那是自然,否则也不必请你这位玄天无上宫的掌门人前去搭救咱们大王了。”

    赵晓知道李熙是玄天无上宫的掌门并不稀罕,在韶州的这一年间二人私下书信往来频繁,赵晓差不多十天一封信,要李熙替他找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送进长安,办的好,他来信表扬,办的不好,他就来信羞臊。李熙记不清在哪封回信中提到过玄天无上宫的事了,但多半是提了,否则赵晓也不可能知道这些。

    李熙道:“咱们大王现今被扣在哪?”

    赵晓道:“这个还用问吗,自然是玄贞观啦,除了那即便是大明宫,咱也有办法救大王出来,唯独那个地方我是一点招都没有。所以,只好委屈你跑一趟啦。”

    李熙拍着胸脯道:“为了救大王早ri脱离苦海,下刀山上火海我也愿意。”

    赵晓道:“那是上刀山下火海,你怎么比我还紧张,看来请你这个救兵也不靠谱。”

    李熙道:“赵兄所言极是,要不咱们就不去了。”

    赵晓道:“想的美,你死也要死在玄贞观里。”

    因为在服丧期间,李熙身上穿有孝服,如此登门造访自然十分不妥,受拜者忌讳,于朝廷礼制也不合。赵晓早准备好了,他给李熙准备了一套道袍,一把拂尘和一把剑。梳洗打扮了,左手捧剑,右手执拂尘,李熙看起来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赵晓围着他打量了一番,说:“不错。”推着李熙就出了门,乘马车赶往崇仁坊的路上,赵晓把李湛如何冲撞无忧,被她扣留在关中抄经面壁的经过说了一遍,其实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完让李熙琢磨一条营救的方法,李熙瞪着眼想了一路,倒也想了一条妙计,名曰:见机行事。

    赵晓也无奈地叹了一声,李湛被扣三ri,他不知跑了多少家搬请救兵,人一听鄂王被囚,莫不义愤填膺,一副上刀山下火海的慷慨,待听到扣留李湛的人是谁时,一个个就顾左右而言其他了,更有聪明的,赵晓登门,索xing称病不见,他们知道能扣留鄂王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招惹不起。若论聪明,李熙也可以归入聪明人行列,但李湛这他却是非救不可的,即使救不出来,也要让李湛知道自己的一片忠诚。

    只要不壮烈在玄贞观里,等将来这熊孩子做了皇帝,说不定就是一桩大功劳。

    若是换做旁人,这桩生意,李熙觉得自己是稳赚不赔,不过想到面对的是郭瑗时,他不觉心慌气短手心冒汗,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恐惧的气息。这女人太恐怖,连鄂王都吃的死死的,吃自己还不嚼的渣都不剩了。

    一路上李熙不停地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面对强敌要有亮剑的jing神,鼓励自己再苦再难也要坚持三个回合,输了不丢脸,丢脸的是撑不到一合就让人给拿了。

    为了给自己打气,李熙甚至还摸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紫葫芦,葫芦里面装着六粒增长丹,他本来是想把这个给郭仲恭的,据梅榕说郭仲恭在家挨金堂郡主欺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夫妻生活不协调。郭傻子酒sè过度,身子早淘空了,原来混迹花场全靠吃药充门面,娶了金堂郡主后,被看的死死的,出不来,弄不到要,唯一能见他的梅榕又死活不肯替他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食髓而知味的金堂郡主,一经开蒙做了女人,求知yu变的非常强烈,对夫妻间的那点秘密探索永无止境。

    一个上床就装死的丈夫碰到一个求知yu旺盛的妻子,感情不和,挨打自在情理之中。

    李熙觉得得拉兄弟一把,老丈人快登基当皇帝了,再苦再累也得熬上几年,好歹捞个驸马的名分嘛。

    这紫葫芦里的药本是打算等晚上梅榕来交给他带去的,就说是补药。

    下了车,赵晓交代李熙:“劝的成自然最好,劝不成也不要勉强,万万不能开罪了真人,后果你懂得。”李熙道:“知道,得罪了神仙,通常都会被雷劈死,我懂得。”

    赵晓点点头,嘘然一叹,目送李熙向龙潭虎穴走去。

    李熙昂首挺胸,口中高声念诵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千古名篇踏入了玄贞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