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美女脾气大,可总要有个来由吧,无缘无故地把人家当贼瞪,岂是待客之道?

    李煦心里有些火大,掳人的是你们,我身为苦主的兄弟前来讨人,你们不说摆个七桌八桌请我们进去坐坐喝两杯,给咱唱个小曲,跳个舞,解个闷,多少也该笑脸相迎吧,难道仅仅因为你们是双胞胎美女就可以无缘无故地朝人瞪眼发脾气,什么狗娘养的道理嘛。

    李煦心里吐槽,脸上却满是谄媚的笑,话说在美人面前陪个笑脸也不算怎么丢人吧。

    “两位仙姑,请通禀真人,老奴陈弘志求见。”陈弘志此刻若把两条胳膊放下,完全可以四肢着地走路,那神情、那言语真是恭敬的让李煦都替他脸红。

    两个美女道士颇为满意,妹妹嘴角微微轻挑,嘀咕了一句:“又一个马屁jing。”做姐姐的却仍然一脸肃sè,一道凌厉的目光投向李煦:“你哑巴了吗?”

    “我……”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李煦正要教训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道士两句,转念一想:人为主我为客,她为女我为男,念她年轻又是初犯,还是本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态度饶她这回吧。

    一念至此,李煦躬身答道:“某韶州新任参军杨赞。”

    “韶州的官跑到这来撒野,哼哼,杨参军?后门在那边。”双胞胎中的妹妹朝她眉梢长有一颗红痣的姐姐挤了挤眼,嬉笑着。

    “两位姐姐不必挤兑杨某,杨某此来是办正经事的,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正经事?哈哈哈哈……”两个女道士莫名地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笑的李煦一头雾水。

    陈弘志陪着笑了两声,回过头来狠狠地剜了杨赞一眼,满脸依然堆着笑,只是目光冷的吓人。李煦没睬他。

    “请吧。”双胞胎女道士的笑声戛然而止,面sè骤然间恢复了肃容,笑的莫名收的突兀。

    “有古怪!”李煦心里想,“这观里的人怎么都神神叨叨的,不怕你真疯就怕你装颠,一对小双胞胎姐妹花已经这般难缠,真不知背后那位皇家小姨子是何等人物?”

    双胞胎姐妹分成两拨,妹妹在前面带路,姐姐断后。

    “多谢,多谢。”陈弘志拱手赔笑,率先踏上了门下走廊。

    李煦因为心里有了此番计较,打姐姐身边过时,吓的心酥脚软,竟忘了观察一眼姐姐那眉梢那颗痣究竟是sè素沉淀所致,还是根本就是一颗小肉瘤,话说有这颗红痣点缀,这做姐姐的骤然之间就比妹妹平添了几分妩媚。

    好痣啊,那面相学怎么说来着:嘴角有痣,主旺夫。

    哦,对了,那是嘴角。

    究竟是sè素痣还是肉瘤痣呢,李煦很想解开心中的这份疑惑,但先机已逝,只余空恨。至少目下这种情形他是没勇气再回头看上一眼了,非但不敢回头看,他现在固然腰已经不敢弯了,连走路也发生了问题,左摇右摆的,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让一个抱着剑的人站在自己的背后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非要用个成语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如芒在背。

    如芒在背,此行的第一个收获是李煦体味到了这个成语的深刻含义。

    这个小院的正堂里空无一人,穿过一道锦屏,绕到堂后,视野豁然开朗,一块四四方方的庭院,约有四五亩大小,庭院沿院墙是一排高耸的松、柏、杉、樟,内侧是竹林,再内是一条环形小径,小径外侧辟着花圃,以竹篱分割,圃内花草正开的鲜旺,小径内侧则是一片绿草绒绒的庭中草坪,这草坪西北高耸,东南渐次走低,中间偶尔点缀一两处花木。

    绿草地的东北角用锦屏围起一道方格,羊绒毯铺地,坐着一群峨冠博带的男人和一群雍容富态的女人,男人们在摇头晃脑地吟诗饮酒,女人们则人人做无上崇敬之状,听的如痴如醉。距这群男女不远处,一群乐工独坐一席吹拉弹奏,又有四五个装扮妖异的舞女,在做天魔舞,纤细的腰肢,舒展的双臂,柔软的身体,一舞一式,一笑一颦,望之令人陡生天上rén jiān之感。

    李煦只是走的稍微慢了点,就听到脑后闷雷般地响起了一声干咳。

    咳!

    李煦回头看了一眼,一张娇美如花的面容,一双冷峭如寒冰的眼眸。李煦友善地朝她笑了笑,颇有绅士风度地继续滚蛋。

    这一眼收获颇多,其一,他看清了美人眼角的红痣的确是sè素积淀所致;其二,美人离他非常之近,尚不到一丈的距离,接近公认的心理亲密距离了,难不成她对我有意思?

    李煦无耻地想着,旋即他就把身后的美人丢到了九霄云外,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另一抹美丽的风景。

    一个头戴高冠、身着月白长袍的女道士不知何时加入了天魔舞团,正在翩翩起舞,她带着几分醉态,舞姿随意,透着一股说不出洒脱,她身段真好,脖子修长,肤sè白里透的水嫩,至于五官长相如何则不好判断,不知道她跳的是什么舞,脸上正戴着一副白漆面具。面具的造型是一只白狐。

    这想来就是无忧道人了,李煦估算她的年纪约在二十七八,已经是个熟透了的妩媚女人。

    陈弘志垂手恭立在草坪边缘,面挂微笑,显得十分有耐xing。

    李煦叉手而立,用一只眼盯着白狐道人,用另只眼扫量着两个女道士,这种姿势其实很累,所以不一会儿他就觉得眼花头晕,有些轻微的恶心,于是他狠命地眨了眨眼,咬咬牙把目光全集中在了那对姐妹花身上。

    姐妹俩此刻远远地站在滴水檐下,还是走的冷酷路线,不过眸子里的那股狠辣厉sè不见了,代之的是一片温润。尤其是做妹妹的,一双含笑的俏目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身上溜两下。李煦觉得有些紧张,早知如此,进观之前就该去看看医生,这该死的鼻子又痒了,鼻腔里的鼻涕蠢蠢yu动,美人面前拖鼻涕,那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我忍,我忍,我忍的好难受啊……

    李煦无奈地望了眼姐妹花,jing神稍振:如此看还是姐姐有问道些,尤其是那颗红痣实在是夺人心魄呀,妹妹嘛,摆酷还行……

    “一看美人鼻子就不痒了嘛?”

    李煦正在心里兴致勃勃地品论这对姐妹花,不妨陈弘志在耳边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就塞过来一颗东西,李煦接在手中没敢看,问道:“陈公所赐为何物?”

    陈弘志冷笑道:“要想不在美人面前丢人现眼就赶快吞下去。”

    李煦低头一看,这才弄清,陈弘志塞给他的原来是一枚红药丸,跟李德裕送给他的那枚一模一样,遂也不疑,以手掩嘴装作要咳嗽的样子,丢进嘴里嚼嚼吞了。

    陈弘志斜了他一眼,没说话。李煦吞了药丸心中大定,环目四顾,正无聊。陈弘志忽而咳了一声,低声说:“该走了。”

    原来草坪上的歌舞停了,一群男女正对着那白袍女道士大颂赞歌,几个心思机巧的已经开始临场赋诗相赠了,那白袍女道吃了笑药一般,咯咯地笑着,姿态狂狷不羁。此刻上前打搅,李煦不知道合不合适,他总觉得文人之间的事还是少掺合为妙,不掺合的好。

    大唐是诗的王朝,虽然李白、杜甫都已作古,元白、小杜还都健在,谁知这群峨冠博带的人中有没有白居易、元稹、杜牧本尊呢。

    这么凑上去,万一无忧道长请你做首诗,你是答应呢,还是拒绝呢,诗是肯定不会做的,打油诗倒是会弄两首,上不了台面,剽窃两首,当然是没问题的,元白小杜的怕撞车是不能抄了,李商隐不还有两首拿得出手的吗,可是剽窃的结果是什么呢,先是被捧死,然后穿帮露底再被骂死,想一想又何必,美人面前咱丢不起哪个脸。

    李煦一路鸡肠曲曲,尽想些小心思,直到耳边飘来一句天籁之音:

    “来了就过来嘛,离着我八丈远,怕我吃了你们不成?”

    方才低头走路没注意,无忧道人不知何时已经迎了过来,刚跳完舞,额头上还残留着一层虚汗,面具摘了,五官仍然模糊,她的脸上涂着一层油彩,描画的还是白狐的形象。三个道童各执一方坐席铺在草坪上,李煦和陈弘志的都是四方形,白狐道人的却是长方形。

    李煦正诧异做主人何意待客不尊,无忧道士却突然解开衣带,脱起了衣裳。虽然这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虽然心里也极度想一瞻白狐道人月白长袍背后的风光,李煦还是红着脸低下了头。耳边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声。李煦悔恨不已,当初应该用手捂眼的,那样至少还可以留一线指缝。

    教训,惨痛的教训太深刻了。

    “公子请用茶。”女道童奉上一杯香茶来,李煦慌忙接了,情慌心乱,没注意连茶碗带女道童的手一起接了过来,小手柔若无骨,温香滑腻,李煦却像摸到了蝎子一样,慌忙甩开了,茶碗里的茶泼了一半,万幸,茶碗还在手上。

    “多谢,多谢。”李煦低头忙喝茶,手抖茶碗也抖,碗盖在茶碗上跳舞,咄咄作响。女道童莞尔一笑,退下了。此刻,陈弘志正和无忧道长寒暄,似乎并没注意到发生的这一切。

    无忧道长换了件青sè道袍,此刻正慵懒地斜躺在那块长方形的铺毯上,右臂撑地作枕,左手则擎着一只jing致的紫砂小壶。正饶有兴致地听着陈弘志絮叨宫里的奇闻趣事,饮宴时某妃嫔醉倒,鱼藻宫观竞舟时,某内侍失足落水成了落汤鸡,又那次击球赛上某太妃让人偷了一根发钗,一查却是某淘气的小皇孙干的,林林总总,千奇百怪。

    无忧道长听讲时,目光温润,嘴角始终带着如chun风般的微笑,只是这微笑衬着她脸上的白狐面具看起来着实有几分诡异。

    李煦借喝茶之机定了定心神,目光游向远方,东北方向,那群白面长须的文人仍在吟诗,一个个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做神游四海状,受此影响,那几个女人的脑袋也微微摇晃起来,似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那不多的脑浆摇的更粘乎一些。

    这些女人肥肥硕硕,年纪也都不小,看面相富贵,观举止从容,发髻上插钗环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俱是价值不菲,而她们只是随意地往发髻上一插,显得十分随意,这彰显了她们不光富有而且绝对尊贵。

    因为她们懂得富贵之别只在对财富的态度,存敬畏之心者,虽富却难为贵。心中无财,手中有物方始为贵人。

    李煦开始有些理解为何陈弘志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原来无忧道人的座上宾都是些大福大贵之人,这些人个个都有通天之能,绝不是他一个功德使能招惹的起的。

    陈弘志兜了一个老大的圈子总算把话绕到正题上来了,孰料刚说了两句,就被无忧道人给打断了,她盯着李煦,忽然道:“哟,这是位外官呢,……小道失礼啦。”

    于是她坐正了身体,向陈弘志嗔怒道:“好你个老陈,有外官在,为何不早说,害我如此轻礼怠慢。”说到这,她微微一顿,面颊忽然微微一红。

    陈弘志笑道:“冤枉,这与老奴何干,怪只怪真人您有眼无珠。”

    无忧真人笑骂道:“还敢顶嘴,看我回头再找你麻烦。”

    说完她望向李煦,问道:“我今ri酒多了,失礼之处尚祈海涵,未请教来者名讳?”

    李煦起身,躬身一礼,道:“岭南道韶州新任参军事杨赞见过无忧道长。”

    那女道士溜溜地把李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个遍,却问:“你莫不就是靖边侯家的杨大郎?”

    李煦凛然一惊,暗忖:她竟认识杨赞?

    “是,正是杨赞。”

    “你果然是杨赞?”女道士的言语里似乎夹杂着些不满。

    “哟,杨赞,你什么时候开罪的真人,惹人家半仙之人都生了这么大的气,还不快跪下来磕个头认个错,由我老陈出面为你说合,或能免你一死。”陈弘志说的一本正经,用意却在搅合。

    “行啦,别吓着孩子。”女道士咄了一声,白了陈弘志一眼,“他果然开罪了我,你老陈的面子我也不给,谁的面子我也不给。”

    陈弘志哈哈大笑。

    但尴尬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他这哈哈一笑而转变,李煦仍旧恭恭敬敬地站在那,他有些发懵,陈弘志心里也发懵,杨赞跟无忧真人之间有什么瓜葛,他完全不知道,

    可有一样他心里是明白的,杨赞昨天才回的长安,此前两年一直呆在西北,而两年前他不过才是一个十四岁的懵懂少年,这恩怨……就算是有,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察言观sè,女真人貌似在生气,实则……

    陈弘志觉得自己懂了,他咳了一嗓子,对李煦说:“你有什么得罪真人的地方,还不快快道个歉,真人是修仙得到的半仙之体,难道会为难你一个俗人吗?”

    陈弘志话中有话,李煦一听也就明白了,忙向真人弯腰拱手。

    “慢着。得罪了我,道个歉就完了吗?”女真人语气仍然冰冷,但眸子里却漾着chun波,她的嘴角微微上挑着,分明是含着笑意的。

    李煦心放下了,陈弘志也放心了,二人同时想到一处去了,她这不是真生气,她这是没事找事、仗势欺人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呢,就算她不是掳人的主谋,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件事,但一个大内忙人,一个外道官好好的跑来找她,难道仅仅是来讨杯茶喝?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用脚底板想也知道此来是有所求,所求为何物先不论,先仗着天时地利人和,劈头盖脸地给你一板砖,拿下最好,拿不下也先震你个七荤八素,去了你的势,待会儿再说到正事,还怕你不让我三分?

    玩这手陈弘志也是行家,李煦至少也不陌生。奈何,明知她在玩yin的,实力不济,也只能陪着她玩,而且是悲催地被她玩,此中苦恼非足为外人道也。

    想到这,李煦便不卑不亢地拱手问道:“未知在下究竟哪地方得罪真人了,真人要如此刁难?”

    “大胆!”陈弘志尖声叫道,“真人面前,你休得无礼!还不给真人跪下来磕个头。”

    “笑话,我大唐的官员要跪拜一个女道士,敢问陈公,这是谁定下的规矩啊?”

    “你……”陈弘志戟指李煦,手指发颤,嘴唇直抖,眼神却在朝李煦打招呼:差不多就行了,别玩崩了。

    李煦心中大囧,自己在这老太监面前怎么跟个透明人一样,想什么他都看的穿?

    此处高朋满座,全是这位女真人的客人,李煦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无耻到当着一群客人的面把自己纵容属下掳人yin乐的丑事摆上桌面,故而自己无须低三下四,挺起腰杆说话,效果可能更好。

    可恨这死老太监一眼就瞧穿了自己的心思。

    “哈哈哈……杨赞,你说的好。”女真人果然是个纸老虎,见软的掐见硬的就软。听了李煦这两句不卑不亢的话,态度顿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观,竟是笑的前仰后合,可恨这天太冷,她身上的袍服又太过宽大,否则……

    李煦瞄了眼她的胸,恶狠狠地咽了口口水,陪着傻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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