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崔玉栋本来是懂的,他本也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刚才是心情太糟,一时没把持住,冲动了,冲动是魔鬼。被魔鬼撞了一下腰,崔玉栋懵了,完全不知所措,站在那发呆,忽见低眉顺眼的石雄正在朝他打手势,手指一勾一勾点着门,示意他赶紧跑。

    “跑,快跑,有多快跑多快。”

    人在一起玩久了,多少都有些默契,何况刘默彤、石雄、崔玉栋三兄弟结义多年,同生共死过,许多话不必说,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全解决了。

    跑!崔玉栋撒腿就跑,

    “嗳哟,”守在门口的两个女道士一个不备,被他撞了个趔趄,崔玉栋夺门而出。

    “还不快追,就是他扔的手帕。”李煦提醒四个目瞪口呆的女道士。崔玉栋已经下了楼,以他的脚程断然没有输给四个女道士的道理,出了崇仁坊就是皇城,四个女道士再能耐也断不敢跑到皇城去抓男人,还要脸么。

    李煦喊这么一嗓子,是怕四个女道士抓不住崔玉栋反过来找自己三人的麻烦。李老三跑了,石雄怂了,崔玉栋也是落荒而逃,不用说了,这玄真观的女道士不好惹是肯定的了。

    “哼,跑?!跑的了和尚你跑不了庙!”领头的女道士双手掐腰,恶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摔门而出。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李煦反复把玩着这句话,越把玩越觉得内涵深刻,意味无穷。有意思。

    “嗳哟,吓死我了。”石雄长出一口气,桌子是掀了,他却还有椅子坐,于是往椅背上一靠,将手中的半杯残酒一饮而尽,啧啧嘴,望着杯盘狼藉的屋子发了阵呆,有些意兴阑珊地说:“好好的一场酒就这么给闹没了。”

    他瞟了眼李煦,不满地说道:“都怪你,有病看病,哼哼哈哈的成什么样子嘛。今天这场子若不是三弟扛了,我一定把你供出来。”

    李煦不以为然地说:“你供,你供,几个女道士而已。”

    久不说话的刘默彤忽插话道:“那可是玄真观的女道士。”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

    李煦嘴上硬心里却也开始打鼓,玄真观是什么来头还不太清楚,但看着架势必定十分不好惹,唐代崇信道教,出家为道士是件很时髦的事,许多贵族女子为了追求个xingzi you或为了逃避婚姻都曾做过女道士,其中不乏高门名媛,有个公主、郡主什么的也不稀奇,这玄真观建筑瑰丽,距离皇城又这么近,难测其中有什么高人。

    想到这李煦不禁为崔玉栋担心起来,也不知道这小子够不够机灵,能不能跑的掉,可别落在那几个恶女人手里了,瞧那几个家伙的眼神,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须知女道士可不全是出门修行的,拿道士身份做幌子开门迎客做ji女的比比皆是,若这玄真观也是此等挂羊头卖狗肉的ji馆……

    李煦的眼前骤然浮现出崔玉栋被四个女道士逼到墙角的情形。

    真是怕什么有什么,李煦刚刚想到这。就听得楼下“啊”地传来一声惨叫,但闻崔玉栋凄厉的惨叫声:“大哥、二哥、四弟,救命啊!”

    “是老三!”三人一起抢到窗户边,却见楼下巷子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圈内一群女道士正把一个锦衣少年按在地上,拿绳索在捆。一个中年女道士,一手捏着方金线镶边的手帕,一手高举皮带,嚎着嗓门叫嚣道:“绑紧点,把嘴也堵上!拿东西砸人还想跑,门也没有,今儿老娘非得替天行道,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帮横行霸道的乌龟王八蛋。”

    女道士一边说着一边拔掉了头上的骨钗,弄乱了发髻,又扯开道袍,酥胸半露,这一切都做好后,她揣起手帕,从地上捡了一块砖头。

    此时看热闹的市民已经围了一圈,正对着五花大绑的崔玉栋指指点点。

    女道士举起半拉砖头,向众人发表演说,说的大义凛然:“今天我和几位师妹打这楼下经过,这王八蛋竟拿砖头往下扔着玩,老……贫道说了他两句,他竟然,竟然冲过来要非礼我,想占老娘的便宜,门也没有!今儿老娘非得替天行道,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帮横行霸道的乌龟王八蛋。”

    女道士的激情演说,立即赢得了四周围观者的热烈掌声。

    女道士见状愈发得意起来,她绕场一圈,向人们展示她受害的证据:被拔掉的骨钗,披散下来的长发,拉开敞开的道袍,半露的酥胸。

    证据展示完毕,女道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哭诉:“这小王八蛋毛都没长齐竟敢对贫道动手动脚的,真瞎了他的狗眼,也不瞧瞧娘们是谁。是好欺负的吗?”

    有个老者附和道:“道长说的好,这帮纨绔子就该好好教训教训,没法没天了,简直是。想我太宗皇帝那会儿,莫说一个毛孩子就是王侯将相敢在大街上调戏妇女那也是个死罪啊,真是今不如昔,世风ri下,难道是天要灭我大唐?……”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人就窜过来拉着他的手说:“爹,你有乱跑,走,跟儿回家喝药去。”

    年轻人牵着老人的手,一边分开人群,一边向四众解释:“老爷子年纪大了犯痴呆,一犯病就胡说八道,他的话你们别当真,别当真。”

    于是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父子俩全身而退。

    “怎么办?怎么办?”一向足智多谋的石雄双手抱着脑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做痛苦沉思状,嘴里嘀嘀咕咕,神情已有些痴狂。

    片刻之后崔玉栋就变成了人肉粽子,嘴里被勒了条丝带,连呼救的权利也被彻底剥夺。一个被捆绑的男人,一个衣衫不整手执皮带的女人,周围一群麻木不仁的围观群众,这幅场景似乎在那见过的,“在哪见过呢,我在哪见过呢”李煦敲着脑袋甚感头疼。

    “你俩还愣着干嘛,快去武侯铺喊人帮忙!”

    刘默彤极度不满地推了把神思错乱的石雄和陷入梦游幻境的李煦。

    “啊,我想起来了……”被刘默彤这一推,李煦终于想起来了,此等场景在一千多年后的某岛国出品的小成本大制作的爱情动作电影里是经常出现的。

    “三哥,不要怕,她不会真打你的!”李煦朝着窗外喊了一嗓子,忽觉身后恶风不善,刘默彤一脚踢了过来。

    “还不快走!”刘默彤急眼了,李煦初来长安不懂得水深水浅,在这磨磨唧唧,可恨你石雄也在这抱着脑袋乱转,就你那颗比杏仁大不了多少的脑子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恼怒之下,刘默彤飞起一脚,踹向了石雄。

    “哎唷!”石雄闷哼一声跌跌撞撞出了门。

    “好的,武侯铺,马上。”李煦一看刘默彤动了真气,不用他动手,自己先撞出门去,只是才走了两步,想想不妥,又折回身来,大声问刘默彤:“诸葛武侯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长安也建有他的祠堂吗?”

    “啊——”正暴跳如雷的刘默彤突然之间没了脾气,老三贞洁眼看不保,这混小子还在这里罗嗦个没完,他忍不住气冲斗牛,全身的力气骤然上提至喉间,张开大嘴,拼尽全身之力蓦然间爆发出他人生中的最强音:“滚——蛋!”

    李煦跑出好远,耳边仍然激荡着“蛋”字的回音。

    “蛋……”

    长安城每个坊的角落都辟有武侯铺,驻扎若干铺兵,用于巡jing街面,维持一方治安。

    听说有八个女人当街公然掳人,铺里的六个小兵顿感十分气愤,一个个剥掉外衣,光着膀子,露出一排一排的人肉排骨,带齐铁链皮鞭,跟着李煦就出来了,转了一个弯,眼前就是玄真观的正大门。

    李煦一指那门,咬牙切齿地说:“就是里面的道士把我三哥掳进去了。当街把人捆了,还拿皮鞭抽呢,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唉,你们怎么走了呀?”

    李煦发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六个铺兵统一向后转,一言不发就走。

    “天冷,回去穿件衣裳。”众人异口同声道,理由还挺充分。

    “那你们啥时回来啊?”

    “……”兵头把手直摆,脚下加急,霎时间没了人影。

    “行啦,八抬大轿请都不会回来了。”刘默彤环抱双臂yin沉着脸走过来,石雄跟在他身后,黑着脸,神情沮丧,脸颊上的肌肉时不时地跳动一下。右手食指不停地切自己的人中,切出了一个红彤彤的血块。

    “二哥,你想个主意呗。”

    “我不正在想吗?”石雄脸颊上的肌肉又重重地跳动一下,他用右手食指使劲地切着自己的人中,片刻之间就切出了一个红彤彤的血块。但主意还是没有。

    李煦猜想他就是把嘴唇切掉怕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了。

    “大哥,我有一个救三哥的办法啦。”李煦伏在刘默彤耳边嘀咕了两声,刘默彤本来眯成一条缝的瞳仁,骤然涨大数十倍,成了一个标准的圆形黑瞳。

    但随即,他的目光就黯淡下去了,眼睛又恢复了一条缝的造型,石雄对李煦抢自己饭碗心里很不爽,正待发声诋毁,忽见刘默彤的表情知道李煦所献之计已经被否决,于是心情大为畅快,他哼了声:“老四,别瞎给大哥出主意。你知道玄真观是谁的道场吗?那是名震两京的无忧真人的清修之地,无忧真人的底细你知道吗,那是……”

    石雄说到这,鬼鬼祟祟地瞅了眼四周,见没有外人在场,这才招呼李煦附耳过来,轻声说道:“无忧俗名姓郭,是郭贵妃的幼妹,如今是奉旨出家的。你明白了吗?”

    “了解,了解。”李煦点头应道,心里想:怪不得这么大势力,连铺兵都不敢管,原来是皇帝小姨子,话说姐夫跟小姨子这种事……

    “咳咳,真人的座上宾客非富即贵,啊,老四啊你可不能莽撞哇?”

    石雄透露了玄机之后怕刘默彤责怪他多嘴,找了句闲话来为自己开脱。

    “明白,明白,多蒙二哥指教。”李煦满口应道,突然发现这石雄也有他的可爱之处。李煦又望了眼刘默彤,后者正眉头紧锁,眼眯成了一条缝,正陷入沉思之中。

    玄真观里的这位无忧道长是什么底细,石雄和李煦或许不太清楚,刘默彤可是略知一二的,无忧俗家姓郭名瑗,是当今郭贵妃的胞妹,年方二十有三,十七岁时曾以才学被召入内廷为女学士,在宫里住了两年,突然说奉旨出家了,于是就占据了长安城里风水最好的玄真观为清修之所。

    这可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女人,这两年在长安城里名声大噪,这“无忧真人”四个字就是一帮十分有分量的马屁jing给封的。

    无忧真人如今或许真的无忧,她的道场才子佳人往来不绝,名士鸿儒高朋满座,更不乏朝中勋贵锦上添花,外地藩帅过来捧场。也许她的心已经出世离尘清修去了,但肉身却的的确确留在名利场中,这样一个人可不是好惹的。

    崔玉栋被那几个女道士绑进观里,是不是她本人的意思还不好说,但时间耽搁久了,必然惨遭不测,她本人或是清修的高人,但她名下手的那些弟子们呢,那些人敢当街绑人,岂是省油的灯?

    “崔玉栋还是个很单纯的人,平素连平康里都不去的,这万一……”刘默彤想到此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大哥现在怎么办?要不这样……”李煦脑子一转,已经有了一个馊主意。

    “要不什么,说!”刘默彤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要不咱们知会公主一声,也许她会有办法。”李煦想既然大唐的公主个个热情奔放,想必她们听到自己的未婚夫被帮女道士掳了去,应该会有所表示吧。

    “这……这算什么主意,荒唐,太荒唐了。”刘默彤连连摆手。

    “我看不妨一试,她不仁我不义。”石雄竟十分赞同李煦的主意,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还少有地朝李煦挑了下大拇指,这让李煦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了一步。

    “这个……”刘默彤学着李老三的样子摸起来下巴,只是他的下巴上寸草不生。

    刘默彤仍旧沉吟不觉,看起来这个决心的确不好下。

    撺掇外甥女斗小姨,这种sāo主意也只有李煦这个后世穿越过来的人才能想得出,说起来还得归功于前世那些雷剧的编剧们,正是他们无比丰富的想象力和毫无节cāo的胡说八道才给了李煦足够的想象力。

    李老三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刚才他趴在窗户上看见自己的手帕落入小巷后,正好被一阵风吹到了一个女道士的脸上,想到女道士极有可能是玄真观的道人,李老三顿知大事不妙,思来想去还是丢下兄弟撒腿溜了,他一口气窜出去几条街,忽然想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太没义气了,就算要走,也得知会他们一声嘛,于是他又折转回来。

    出了什么事,看三个人的表情就能猜出仈jiu分了,崔玉栋不见了,多半让那帮女贼给捞去了呗,李老三曾跟随敬国公大公子到玄真观里来过一趟,那晚大公子很尽兴,大嘴而归,一张脸上全是唇印,怀里还揣着七八条女人的汗衫。

    打那起,李老三就知道这玄真观是个什么地方。都说和尚是饿中sè鬼,道士和尚又不是?前者好歹还要遮遮掩掩,后者公然宣扬双修之妙,崔玉栋一个白白嫩嫩的小郎君让一帮饿中sè鬼捞了去,那还有得了好,皮之不存贞洁焉附。

    众人心情都很差,懒得责怪李老三,李老三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主动献计道:

    “咱去请公主来吧,我听说前些ri子长林长公主因为赵驸马在大业坊妙芙庵跟了然小尼姑喝茶,惹的公主肝火大旺,点齐家将把妙芙庵给围了,闹的鸡飞狗跳,四周围观坊民多达数百人,无人不赞颂长公主威武。若不是长安县令出面,几乎烧了妙芙庵,搜出驸马后揪着耳朵一路牵到大明宫找陛下评理。陛下严斥赵驸马,罚了他半年的薪俸。”

    李老三话还没说完,忽见六道寒光齐刷刷地shè过来,李煦、刘默彤、石雄异口同声地叫道:“此话当真?!”

    “当……当真。”李老三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一时胆颤心惊。

    “大哥看起来闹一闹也没什么嘛。”有长林长公主的例子在先,李煦和石雄胆子更壮,一起催促刘默彤早下决断。

    李煦给刘默彤分析说即便太和公主不如长林长公主威武,带上家兵家将(当然她也没有)过来围住玄妙观,但叫上几个宫女太监来闹一场总没问题吧。

    倘若她这位事主都不管不问,那咱们索xing也不管了,老三让他在里面受受苦也好,都快成亲的人了,还不知道男欢女爱为何物,索xing留他在里面开开蒙。

    说到这,李煦正准备做个总结,石雄抢话道:“公主要是不管不问,咱们也不管了,把老三丢在里面,了不起受点皮肉苦,想死哪那么容易。”

    石雄最后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恶狠狠的。李煦听来一阵恶寒,刘默彤也被触动了,终于下了大决心,他立即对李老三说:“你即可去趟太极宫找刘野,让他务必设法把老三被抓进玄真观的消息透露给公主院的陈宫人,陈宫人是公主ru娘,她知道了,公主就知道了。”

    李老三应声是,刚要走,石雄又把他扯住,嘱咐道:“一定要让公主知道玄真观是干什么的,不是烧香拜佛的地方,而是……那个……就是……。”

    石雄很想说出那两个字,但虚荣心作祟,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就是吐不出口,憋的他脸红脖子粗。

    “玄真观是yin窝,明白。”李老三虽为人有些龌龊,干起事来的确是把好手,领命之后风风火火地去了。

    石雄长长松了口气,李老三说的真是他想说的,由此他对李老三的观感大为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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