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扬说完后,便退到一旁,座上几个老者低声商议了几句,方才那个陈姓老人沉声道“|清扬世侄说的那些自然是有理的,只不过你是打算怎么做呢?是各个行各自借钱给缅甸王室还是——”

    “自然是一起!”柳治平沉声道:“各自借款的话,利息条件都不好谈,力分则弱嘛?”

    “那出款额如何分担呢?”

    柳治平没有立即回答,他低咳了一声:“列位都是大顺商界的翘楚,生意做到咱们这个地步,可以说已经到了一个关节,若是能过得去,就是一片新天地,若是过不去,那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柳某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希望大家能够联起手来,过了这个坎!”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暗自点头,柳治平这番话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但的确说出了他们的心声。能坐在这个桌子旁边的,都是金字塔上顶尖的人物,站在他们的位置,很清楚国朝自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来,以纺织、面粉等轻工业发展速度非常惊人,但是钢铁、机器制造、造船等投资量大,技术难度大的重工业基础制造就少得多,而且主要集中在天津、汉京、上海、福州这几个城市,也主要是由朝廷出资建造的,这些轻工业的高速发展带来了一个问题,国内市场的增长速度远远不如工厂的增加速度,交通便利和底层阶级的相对穷困化限制了国内市场的增长速度,而周边国家市场已经大半被西方殖民者所占领了,大量产品无法全部销售出去,这种危机很快就影响到了对经济最为敏感的银行业。这种在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生产过剩”的危机让柳治平们感觉到无比困惑。在他们看来,有两条出路解决这个危机:第一减少给已经处于生产过剩、利润微薄的轻工业企业的贷款投资,通过贷款的给予,控制较好的轻工业企业,并将其组成统一采购原材料、统一销售价格的垄断组织,从而在竞争中获得优势,挤垮其他同行业企业,确保自身的稳定利润,;第二寻找其他的投资渠道,比如国债等资本市场,甚至通过国家债务来控制政府,从而直接获得更加丰厚的利润。而这次缅甸的贷款,可以说给了他们控制大顺一个预演。

    柳治平见无人出言反对,心中暗喜:“刚才陈翁说做生不做熟。依老夫看来,这话对也不对。贷款给缅甸的确风险不小,但利润也打,若是朝廷借钱,风险是小了,可是利息一年最多百分之八,而缅甸至少可以到百分之十二。而且缅甸现在就是我大顺的属国,大战之后百废待兴,这些都是要钱的,只要我们摸清了渠道,以后做生意的机会还多的是,那些贷款生意不都是我们的了。不说别的,包揽发债,汇款之类的生意都是我们的了。这里我向列位打个包票,大伙儿这次出个两千万两银子出去,不出十年,那个国家都是我们的了!”

    众人听到这里,个个脸上都露出了贪欲之色,就连那个隆兴银行的陈姓老者,此时也不再出言捣乱,只是皱眉沉思。柳治平也不多话,回头对柳清扬使了个眼色,柳清扬转身取出一叠文书来,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本。柳治平笑道:“列位,我是这么打算的,干脆我们大家筹一笔钱,去曼德勒开一家银行,然后以这家银行的名义借钱给王国政府,抵押品就是各种矿产和其他利源,将来替国王包揽税源等等,我们甚至都不用自己的钱,只需拿一笔钱垫付一下,然后在上海以大伙的名义发笔长期债务,以我们的信誉,一年最多有个百分之七、八就足够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列位以为如何?”

    “柳老说的好,咱们早就应该走出去了!”

    “对,柳老拿个数字出来,小弟自然愿附骥尾!”

    “正是,上海这里钱山银海的,就是没有出路,咱们这次若是事成,便是百代的基业!”

    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说话声,这些平日里镇定如山的巨贾们此时却激动的和孩子一样,巨大的利润前景让他们的灵魂都仿佛沸腾了。唯有那位陈姓老者还有些尴尬的看着柳治平,柳治平微微一笑,上前抓住对方的右手,笑道:“陈兄,你我先前虽有嫌隙,不过是为了斤两之利。今日有大利在前,还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十一点了,书房内寂静无声。柳治平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仿佛已经睡着了。柳清扬站在父亲的身后,垂首肃立,屋内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了。

    “清扬!”柳治平突然沉声道:

    “孩儿在!”

    “你觉得这次的事情有几成把握?”

    柳清扬闻声稍一犹豫,还是咬牙道:“孩儿不知有几成把握,但孩子觉得面对如此大利,无论如何也要博他一把!”

    “好,好,好一个博他一把!”柳治平突然大声笑道:“不愧是我柳家的子孙!”他站起身来,转身拍了拍柳清扬的肩膀,沉声道:“你回去和那位陈大人说:不要怕花钱,钱我柳治平有的是,只要把事情办成了,将来便是我们的天下!”

    “是,爹爹!”柳清扬低下了头,双眼中满是兴奋的光。

    汉京,鹿鸣亭。

    一灯如豆,陈再兴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酒,一饮而尽,在灯光的照射下,此时的他脸色苍白,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但双目却是精光四射,整个人显得兴奋异常,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四碟小菜,一壶酒,除了他自己的碗筷以外还有一副未动的,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再兴目光一闪,放下空着的酒杯,起身大声道:“是沈兄吗?小弟已经等候多时了!”

    门外的脚步声一停,随着吱呀一声响,房门被推开了,正是陈再兴的好友,现任工部虞部郎中令沈宏茂,他目光一扫,沉声道:“复生,你过量了,不如我们明日再谈吧!”

    “沈兄说哪里话!”陈再兴抢上几步,一把抓住沈宏茂的手臂,大声笑道:“沈兄难道没有听说过诗仙有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小弟何曾过量,只是大事将成,心情快活罢了。来来来!你我难得相聚,今夜定要共谋一醉!”

    沈宏茂见陈再兴虽然手上力大,但眼神清亮,毫无醉酒之人那种昏乱模样,加之陈再兴在缅甸这些年,历经艰苦,一身筋骨倒是打熬的如钢铁一般,发起性子来那里是沈宏茂在工部一介书生所能抵抗的,只得随之进屋坐下,口中笑道:“复生,当年你在宏文馆里可不见你这般样子,看来你在缅甸这些年把圣人教导尽数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当真是斯文扫地呀!”

    陈再兴替好友斟满酒杯,又给自己满上,举杯笑道:“沈兄,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你在汉京中这些年下来难道还没有看出来?那些不过是些空头,我这些才是实在,这次从缅甸回来,便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不复为人所制,又岂是当年在宏文馆里如笼中鸟一般可以比拟的?”

    沈宏茂听到好友刚才那番比拟,不由得摇头苦笑:“好个笼中鸟,看来我刚才还真没说错了,当年走了个翰林,今天回来了个蛮子。”

    “蛮子便蛮子,当年班定远投笔从戎,想必也和我今天一般模样!”陈再兴大笑道:“快喝酒,你我先痛饮三杯,叙叙离情再说!”

    沈宏茂没奈何,只得和陈再兴连饮了三杯,他们喝的酒是鹿鸣亭自家酿的好酒,足有二十年的分量,酒味极为醇厚,入口时没有什么感觉,但下肚后发作起来,效力着实不小,沈宏茂本来量浅,来时肚里又没有什么吃食,这三杯酒下肚,脸上立即便如同红霞一般,口中舌头便也有些不自在了。陈再兴看在眼里,笑道:“来来,沈兄先进点餐食,今夜我们慢慢喝!”

    沈宏茂几口菜下肚,才将汹涌的酒意给压了下去,抬头一看,陈再兴正微笑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老脸一红,岔开话题道:“愚兄量浅,复生见笑了,这次你进京,到底有何事?”

    “呵呵!”陈再兴微微一笑:“两桩事,第一桩辞官,第二桩便是找你了!”

    “辞官?”沈宏茂闻言一愣,旋即急问道:“你在缅甸不是干的好好的吗?击退了英国人,也谈成了和议,为啥要辞官?你这般做,恩师那边说不过去吧?”

    陈再兴见沈宏茂如此,显然是当真为自己着急,心中也不由得微微感动:“沈兄莫急,听我给你解释。其实这不能算是辞官,而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想被调回国内,所以这次回京中想要活动一番,能够留在缅甸,如果一定要调回来,那我就打算辞官了。恩师那方面我也解释过了,他听了以后也愿意支持我!”

    沈宏茂听到这里,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笑道:“原来如此,倒吓了我一跳。不过你为何一定要留在缅甸,难道是当真如传言所说,那位缅甸的摄政长公主容颜绝世,要留在缅甸当王夫不成?”

    陈再兴没想到这些八卦连汉京都传到了,不由得脸色微红:“沈兄休得听那些流言,小弟要留在缅甸全是为了这番事业,哪里是为了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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