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李莫愁就起床,乔装打扮一番打算混进重阳宫去。龙熵见她不知道从哪儿捣鼓出一身道袍来,又把头发挽起来,戴上一顶方形道士帽,不禁笑道,“莫愁,你哪来的九梁巾?全真教根本不是戴这种啊。”

    “什么九梁巾?”李莫愁奇怪地问,“我这是帽子啊。”她咬唇想想,“而且我看别的道士都是带这种。”

    龙熵摇摇头,“巾也是帽子的一种,道教有九巾,比如唐巾、沖和巾、浩然巾、九陽巾之类的,基本上都是方形的。可偏偏全真教戴的九巾之首的混元巾,是圆形的。用黑缯糊成帽檐,中间开个孔以便能露出髮髻。代表道教混元一气。可你现在戴的是九梁巾,”龙熵歪头想了想,“有一句话叫做‘头戴诸葛九梁巾,身穿八卦道袍’,它的行状就是帽子前有像屋脊一眼的九条缝,呶,”将李莫愁那九梁巾上的九条缝只给她看,“道教中,九为最大数,代表天,是阳数,所以九梁巾又叫九阳巾,有天人合一的意思,”龙熵好笑的戳了戳李莫愁的九梁巾,“你戴这个去冒充全真教的人,一定会被赶出来!”

    “啊,还有这么多讲究!”李莫愁惊奇又赞叹地望着龙熵,“熵儿,你怎么这么有研究!”

    “王重阳写的,”龙熵道,“我在藏书室里看到的。”

    抓了抓头上的九梁巾,李莫愁皱眉道,“那怎么办?”

    “你一定要冒充进去么?”龙熵一手支下巴,坐在桌子旁打量已然换装成一个小道士的李莫愁,“为什么不直接溜进去找丘处机?”

    “大白天的飞檐走壁,”李莫愁道,“太不礼貌了。”

    龙熵哑然,回去翻了翻找到一顶混元巾,“这个给你。”

    “……不会是王重阳的吧?”李莫愁挑眉看着这个混元巾,有点嫌弃。

    “大概是祖师婆婆亲手做的,”龙熵看了看,沉声道,“看起来是新的,不知道王重阳有没有戴过。”

    “祖师婆婆做的?”李莫愁连忙接过来,“那王重阳大概没机会戴。”她拿起来戴在自己头上,臭美的抬着下巴转来一圈,问龙熵,“好看吗?”

    “活脱脱像个小道士!”龙熵拉住她的手,“不过重阳宫里那些粉面小子才没你好看。”

    听得李莫愁哈哈笑。重阳宫里的道士们,的确有点娘娘腔的感觉,一个个像是白面小生,不过长得不怎么好看。

    “我去探探故人,你今天正好带林夙在终南山逛逛。”李莫愁说罢,作势向龙熵施了一礼,“贫道这厢有礼了~”

    “你要是去做了道士,我就去做道姑。”龙熵歪着头轻声说罢,又道,“不对,你也是道姑。”

    “做什么道姑!”李莫愁凑过去亲了亲龙熵的唇,“倘若没有你,我削发为尼都无妨,可而今我美人在怀,已是人生最大美事,谁还去做什么劳什子道姑!”

    说完又揽住龙熵脖子,吻上她的唇亲昵一番,才恋恋不舍的去了。

    龙熵待她消失在视线里之后很大一会儿,才轻轻叹息一声收回目光,去找林夙。

    明天就要走了,林夙非常珍惜和龙熵一起去观山景的时刻。

    她们沿着山路向上,倒是越往上天气越冷,寒风嗖嗖地刮着,还能扬起未融化的雪花。

    那雪山静谧,远处青山隐隐,黛色缠绕。素洁的雪色蔓延,大雪笼罩下的终南山宛如一幅澹泊的水墨画卷徐徐展开,远处是宏阔的重阳宫,隐隐地还能听到一两声诵经之声。乱草古木丛生,她们宛若行走在白云深处,看不到山外红尘,只听得林中风流唱和。大音无声,大象希形,静谧的终南山之上宛若人间仙境,处处透着宁静祥和。

    “再往前去,就是重阳宫了。”龙熵望着远处的宫殿,轻声浅语。

    林夙却是看一眼脚下这杂草交错的石径,又转头看一眼陪自己一起站在这里的龙熵,心中无限安详又有无限惆怅。

    她知道,自己大概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自那日无意中撞见李莫愁和龙熵在温泉中水乳|||交融的情景之后,林夙脑海中总是不由得闪现那场景。昨夜梦中,那情景中的李莫愁竟然变成了自己,她看到美得动人心魄的龙熵为自己展颜欢笑,忍不住俯身而下。从梦中惊醒时,林夙出了一身冷汗。

    于是知道,这下是不走不成了。

    “龙姑娘,”林夙开口唤她,“你觉得李莫愁人怎么样?”

    龙熵一顿,不明白林夙为什么会这样问,抬眼望一望她,略想了想才缓声道,“她名声不好,有时候还脾气古怪,性子急。很多时候会瞻前顾后,想一些没必要想的东西,但有时候又很冲动,脑子一热就什么都不顾了。虽然年纪不小,可心性却仍旧和从前一样,看起来温温和和,莽撞起来又显得特别鲁莽。”龙熵笑了笑,“她有很多坏处,别人知道的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林夙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听起来,她似乎一无是处。”

    “对,”龙熵眼神柔柔地,“但那只是听起来。她又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好处,比如做事周全,考虑全面,有时候意气风发便有天下舍我其谁的傲气。若是被人得罪了,便要不遗余力的讨回来,绝不肯吃半点亏。为人灵活变通,常常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总有些旁人死也想不到的观点和法子,动辄闹出些惊世骇俗的动静自己却不以为然。”

    “……”林夙嘴唇动了动,“怎么好像好处和坏处都是一样的……”

    龙熵莞尔,竟略显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她的好处就是坏处,坏处就是好处。”

    说的林夙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你是真的很喜欢她。”

    “那是因为不会有人比她更喜欢我。”声音虽轻,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一定有人比她更……”林夙说了半句,又沉默下来。

    龙熵看着她抿唇微笑,“或者说,没人比她更懂得如何爱护我。”

    “爱护?”

    “嗯。”龙熵点点头。她是被李莫愁一手带大的,耳濡目染了李莫愁不少东西,也更能体会到李莫愁对她的呵护之心。纵使期间李莫愁曾经狠心抛下她一个,独自离去约有几年时间,可龙熵相信,除了自己,断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得到李莫愁那样倾心地呵护。

    林夙深呼吸一口气,指了指左前方一处山坳,“我们去那边歇一歇吧。”

    那洼地是悬立在一块凸出山外的大石之上,其上生长由一株粗壮的古树宛若天然屏障,倒是一块险峻的歇脚地。

    龙熵坐了下来,林夙在她身旁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山崖,静静地不说话。一时安静地久了,龙熵竟不知不觉有些困倦,昏昏沉沉的迷糊起来。

    林夙出神地望着她的侧脸,低声道,“你连对李莫愁的迷药都丝毫没有戒心。”没错,她用的是五毒密传里李莫愁专门弄的迷迭香。

    于是倾身上前,低头慢慢靠近龙熵的脸庞,有些爱怜地想要抚摸她。她是打定主意临走之前,偷她一枚香吻。

    “莫愁的所有药物,都对我无效。”不等林夙亲到她,龙熵突然轻声开口,吓了林夙一跳,登时僵在原地。

    龙熵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幽寒地望着她。

    林夙半天回过神来,挺直了腰杆,“我喜欢你。”

    “除了夺人性命的毒药之外,莫愁所有的药物在确定之前,都要确保对我无害。”龙熵却好像没有听到林夙的话一样,只自顾轻声说,“她甚至特地翻遍医术,给我吃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想让我百毒不侵。”小时候她可没少被李莫愁折腾。倒不是对身体有害,只是李莫愁弄得那些东西味道着实令人不敢恭维。李莫愁之所以要确保对龙熵无恙,是因为担心那时候调皮的龙熵会误食,便每次研究出一个新玩意,都要紧跟着制出解药来,龙熵倒真是误食了不少,后来就养成了对李莫愁很多药都产生抗体,无效。

    “不过给我吃之前,她必定拿自己试药。”是的,李莫愁闲来无事就捣鼓各种药方,想要配置现代的疫苗,一开始一定是拿山里的鸟兽做试验,还毒死了不计其数的小白鼠,确定有效之后,就会在给龙熵之前,自己先试一试。她自知味道太过差强人意,每每总是各种趁机哄龙熵吃。比如两人正在溪边玩耍,龙熵一回头,便有一粒药丸扔进自己嘴里……

    “我那时很反感,心想这世上哪有百毒不侵?莫愁自己也是不信的,可她说,也不是百毒不侵,就是给你吃些防疫药,省的生些折腾人的病。”

    她低声说着,林夙已经渐渐明白龙熵的意思。她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在陈述她和李莫愁之间难以磨灭的深情厚谊。

    林夙动动唇,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后有人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可是小孩子不喜欢的,不代表就可以不做。”原来是李莫愁回来了。

    龙熵看见她,眼睛霍然一亮,“莫愁!”

    “你这丫头,”李莫愁哭笑不得,“让你带林夙逛逛山景,你倒和她说起我的不是来了。”她是途径这里,忽然闻到龙熵的味道,循迹而来,没想到在这奇绝险地看到龙熵和林夙,碰巧听到龙熵在说最后一句话。

    龙熵撇撇嘴,“反正都是你的理。”

    林夙站起身,对她们二人笑笑,“真羡慕你们。”

    “羡慕旁人,不如羡慕自己。”李莫愁眨眨眼,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来,“林姑娘,感谢你对我和熵儿的救治之恩,这些药方权当谢礼。”

    她当然没有借到那些书,其实自从上次见到龙熵对本家秘籍重视的态度,李莫愁就知道根本不可能从重阳宫借到。她此去其实是佯装小道士,混进人家藏书阁,手抄了一些秘藏道家炼丹方子出来。

    林夙讶然,“这……”

    “索性你们藏梅山庄也与世隔绝,这些你拿去自己当成乐子研究着玩,并不会有失江湖道义。”李莫愁塞到她手里,然后把龙熵冷冰冰的双手塞到自己衣袖里,“怎么能冰成这样。”她满是关切的责声让龙熵抿唇笑,“本来就体寒嘛。”

    俨然和刚刚那个一直冷冰冰又自顾自的龙姑娘判若两人。

    林夙苦笑了下,抱拳道,“这心意我收下了,择日不如撞日,林某告辞。”

    她转身往山下走,竟似没有丝毫留恋的离去,不过刚走几步,又停住脚步道,“你们……多留意下孙婆婆。她恐怕时日无多了。”说完也不管李莫愁和龙熵震惊地愣在原地,只运着轻功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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