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喂她喝了口水。

    李莫愁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看见一个满脸胡须披头散发的老头,半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望着她。那水沁凉,入喉却一阵火辣。

    “谢谢。”想要张口时,李莫愁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只是吞咽的动作就已经让她好像生吞了火炭,刺拉拉的咽喉发痛。她极渴,却每喝一口水都疼的难以忍受。许是表情太过痛苦,迷迷糊糊见到那老人张口说了什么,可她却仍然没听见。李莫愁不由得抬臂想要碰一下耳朵,然而只堪堪一动,便又是一阵火辣的剧痛。

    那老人连忙扶住她,连连说着什么,李莫愁却一个字都没听到。半晌,老人看她没什么反应,那表情是越来越疑惑,就对她摆摆手,合起双掌放在脸侧,示意她多休息。

    ……一系列的手语。李莫愁看懂了,可却心里猛地一沉。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跟她说话要用手语!

    她猛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抬臂带起的疼痛反倒让她豁然清醒,怎么好像……听不到东西?!

    “我怎么了”她张口说话,仍旧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心下越发恐惧起来。

    老人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李莫愁尚不知道,如今她不仅听不到,连声带也被浓烟熏坏了。

    许久不见老人回答,李莫愁急了,她竭力坐起来又去问。老人慌忙说了什么,李莫愁眼睁睁看着老人嘴唇动,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刹那恍若失去了全部力气。

    “我……聋了?”她喃喃着,突然抬起头,望着老人问,“熵儿呢!”

    老人眉头皱成一团。

    “熵儿!我说龙熵,龙儿,古墓派的小龙女!”李莫愁急的连说带比划,老人仍旧一脸茫然。半天,见老头怔怔的模样,李莫愁气恼的推开他,径自起身时却双腿一软,跌落在老人怀里。低头去看,见自己的衣服下摆已经被烧的褴褛不堪,原本雪白的双腿而今1uo露在外,竟一片脏污,星星点点皆是伤痕。尤其是右膝盖处,被箭支穿破骨头,如今看去正有一个圆圆的血窟窿,甚是恐怖。又去看自己的手臂,也是伤痕不断,淤血外翻,看起来很恶心。

    李莫愁倒抽一口冷气,难怪只要稍稍一动就觉得好像皮肤要裂开一样的疼。

    在老人的帮扶下重又坐好,过了好大一会儿勉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李莫愁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在一丛荒林中。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打下来,四周是荒芜的野地,枯萎的树木草丛,和低矮不平荒凉的土丘。

    她自己原先躺的是一堆杂草,身下层叠铺着的枯草想必是老人给她堆积起来的。

    “这是哪儿?”茫然四顾时,不辨方向。

    没人能回答她。即使回答了,她也听不到。

    “熵儿……”想到这两个字,李莫愁就忍不住心中苦涩。她前所未有的后悔。是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那男人。如今自己这副惨状且不说,龙熵到底怎么样,李莫愁一点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是不是被贾似道困住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不知道她的龙熵找不到自己会是什么境况。想想……都觉得绝望。

    李莫愁忍不住放声大哭。

    可是在老人看来,她只是在一脸惨相地无声痛哭。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不过老人也并非无动于衷。他焦急地看着李莫愁半天,竟变戏法一样折断野草给她编织了一只小兔子,戳了戳李莫愁,便慌忙一边把兔子给她,一边把双手伸出“二”字放在头两侧,装成兔子的模样,呜呜地叫。

    李莫愁抬头一看,愕然不已。随即明白老人是在哄自己开心。

    于是愈发心酸,眼泪止不住。

    没想到越哄李莫愁哭得越厉害,老人显见的很是手足无措。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摸着李莫愁的头哄她。

    李莫愁忍了忍,勉强对老人说声“谢谢”。

    可惜她听不到,不然一定能听到老人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在说,“沅儿乖,沅儿不哭,爹爹给沅儿变兔子。”

    实在不习惯被一个并不熟悉的老人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自己,李莫愁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认真打量起老人来。眼前的老头一身邋遢,满头乱发,胡须也是蓬蓬松松如刺猬一般,须发油光乌黑,照说年纪不大,可是满脸皱纹深陷,却似七八十岁老翁,身穿蓝布直缀,颈中挂着个婴儿所用的锦缎围涎,围涎上绣着幅花猫扑蝶图,已然陈旧破烂。

    是个傻子吧。

    李莫愁看得心中叹息。又想到现在自己的状况,更是心如死灰。她想要去找龙熵,可是自己根本动都动不了。

    那天,她在火场里突围,已经让洪凌波将人带离现场朝龙熵那里去,她自己也就没多少顾忌,只一心想要突围出去。便痛下杀手,那冷杉被她情急一掌毙命。冷朝媛也丧命在李莫愁最后一根银针之下。难缠的是那些弓箭手。没有冷朝媛的调度,他们全然不顾任何别的事物,只一门心思专门对付李莫愁。呼啦啦一圈数十位弓箭手,正在燃烧的箭支嗖嗖地射向李莫愁,一箭一箭全都围成火圈,将李莫愁包裹在其中。她上不得天,落不下地,稍一转身就是箭支。几番较量下来,李莫愁渐渐体力不支,只勉强有招架之力。一个不慎,就被箭支刺中手臂,眼见着弓箭手仍旧不遗余力地射箭,李莫愁明白自己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若再不突围出去,就当真只能死在这里了。

    算了,不要反抗了,这么多弓箭手,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根本不可能突围出去。死就死吧,说不定还能回去。

    在被逼得走投无路时,这种妄想一阵又一阵地蹿进脑海里。倘若她不曾爱上龙熵,死便死了,可是手里握着的那柄拂尘,却让李莫愁咬了牙。那是龙熵特地让洪凌波送回来的。

    她答应过龙熵,再也不丢下她一个了。

    她记得龙熵说过,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数十载的时光,一幕幕在脑子里闪。从那个小小的婴儿,到调皮捣蛋的孩童,再到后来那个冷冰冰的小姑娘……她看着龙熵长大。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小孩的呢?

    什么时候把这个小姑娘和小龙女画上等号,又是什么时候把龙熵和“小龙女”三个字真正区分清楚的呢?

    她并不是恋童癖,曾经也从未喜欢过女人。还没到达这个世界之前,李莫愁,不,那时候她还是沈宁。

    曾经的沈宁不是没有对谁动过心。二十多岁的年纪,几乎不可能没有对谁动过心。但对沈宁来说,也只是动心而已。她不曾当真的去喜欢过谁,也不曾认真的想要跟谁在一起过。有人追她时,她躲得比谁都快。

    死党说,阿宁你真是要注定孤独终老了。

    那时的沈宁撇嘴一笑,遇不到我喜欢的人,孤独终老又何妨。

    死党说,你好歹也试试啊,连接近你的机会都不给人,你怎么了解人家,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啊。

    沈宁笑而不答。她一直是觉得,倘若真有那么一个人,自己是不必刻意去接近的。喜欢谁的话,不自觉就会想要去靠近。还用得着给机会?人生短短几十年,沈宁不想在感情上委屈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如果没有那个能让自己真心实意去争取的人,就不如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吧。不过是一种选择罢了。

    更何况,生活里不是只有爱情。爱情是亮色,却也不是必不可少。让生活充实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摄影,比如学术研究,比如和驴友一起翻山越岭。

    她平日里性子温和,可是对待感情却有种近乎决绝的极端。合则相守,不合就连试试的机会都不要给。

    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孤绝的性子,有些不可思议。有一次和死党看电视,正好看到李莫愁纵身跃入火海的那一幕,死党叹气说,这女人真傻,一辈子就毁在了6展元手上。

    沈宁说,那是因为她还爱着吧。一辈子爱一个人,得不到的话,不是毁了对方就是毁了自己。

    不过也对6展元嗤之以鼻,不明白这么个无甚可取之处的男人有什么能让李莫愁如此执迷的。大概只是因为在她最年少的花季里,遇到了一个最合心意的人。一个美丽的季节,结了一段孽缘,从此纠缠不休毁掉一生。

    只是着实没料到有一天,有一天“沈宁”这个人会永远消失。她竟成了李莫愁。

    那时龙熵对她说,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李莫愁虽然没说,但是她心底想,卿心如我心。

    爱就爱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龙熵不知道的是,李莫愁对她动心远比她更早。只是李莫愁没意识到,也不想承认罢了。在跟龙熵确定关系之前,她始终有一种抽离感,徘徊在真假之间。可是小龙熵一步步地靠近,让李莫愁最终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心。

    在那个小女孩长成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在龙熵一身白衣翩跹舞剑让李莫愁看怔的时候,在两人夜里相拥李莫愁总是忍不住嗅她身上冷香的时候,在李莫愁渐渐不自觉的想要远离龙熵的时候。她不愿意再和龙熵一起洗澡,不愿意再搂着龙熵睡觉,不愿意帮龙熵换衣服。总以“熵儿长大了”为借口,让她自己做一些私密的事情,其实是她面对在她面前毫无遮掩的龙熵越来越不自在。

    每日清晨帮龙熵梳头,会不自觉望着镜子里的少女出神。但凡龙熵和她距离过近,她就不自然。

    往日生活里的一点一滴尽数涌现,在那火海里一幕幕跳跃。

    她知道,自己不能死。

    许是人在危难中的潜力是无穷的,她勉强撑起身子站定不动,凝下心神目无他物,眼前尽是一簇簇带着火苗的箭,好像当初和龙熵一起练天罗地网手一样,只不过如今那麻雀换成了箭支。气沉丹田,抱朴守一,虚步前移,纵横捭阖。李莫愁双手张开呈抱朴之势,她不自觉地用上了曾经学来健身的太极拳,静中触动动尤静,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一招左右野马分鬃,气力皆发,李莫愁只觉得丹田内气力十足,气息浑然成一体,那带着灼烫的箭支熨帖在她身前,被她虚抱住,遂一招手挥琵琶弓箭皆借力转而射向来处。

    她并不知道那源源不断的内力是洪七公和欧阳锋两位武学泰斗的恩赐。

    虽心中奇怪,却也顾不得,只趁此良机,刹那间蹿出火海,却仍旧被身后追逐而来的箭一箭刺穿右膝。

    她亡命奔逃,直到力竭倒下。

    却被神志不清的武三通遇见,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