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度假区偶遇没多久,霍缦殊带着一种温柔的慈悲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她或许是因为怜悯,可我却实在没勇气拒绝。

    一个人的思念,我受够了。

    我贪恋那种搂她入怀的感觉,她让我觉得,我的心,没有那么空。

    而这一回,她大概也是想和我认认真真的走一程的。因为我感觉到她在努力对我好,为我做饭,替我打理生活起居。有时我回来得晚,她会为我留一盏灯。那种有人等待的感觉,真的很好。

    而我,亦愿意花很多心思,去讨好她。

    她说不喜欢我的房子,暗沉沉的,又有一种木料陈旧的香,让人觉得时光都流不动似的,总有莫名的伤感。我呢,因为她不喜欢,便特意去另外选了一套公寓,找了顶级的设计师,装出了一套明媚雅致的新房——那是她喜欢的样子。

    我还记得带她去看新房时,她毫不掩饰的欢喜。

    “倾砚,我要在这里摆一架古筝,这里正对东方,早晨,在晨曦里,我为你弹一曲你喜欢的曲子,想想都很美好。”

    “这个书房,还要摆一些多肉植物,又好养,还能防辐射,你用电脑的时候多,小盆栽摆在眼前,偶尔看看,还能调节视力。”

    “床上用品,我们用薰衣草的颜色吧。浅紫色有助于睡眠,这样你或许可以睡得深一些久一些。”

    “还有厨房,额……”她俏皮的笑着,还隐隐带着点得意的嚣张,“我男朋友这么有钱,我要一整套顶级的厨房用品,西式的中式的,一样都不能少。”

    那是她第一次说我是她男朋友。

    我听着有点别扭,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快乐。男朋友三个字,似乎代表着一段可以想象的未来。

    “为什么要一整套厨房用品,难道,你打算搬过来后,专职做厨娘?”我微笑着调侃她,她唇边的笑,让我想到在风里招摇的蝴蝶兰,如此美丽,又如此张扬。

    “可不是做厨娘?”她斜睨我一眼,眉梢眼角有说不尽的风情,“你这么瘦,我可要把你养胖一点。”

    要把我养胖一点吗?我不自觉的摸摸脸,心里的喜悦,像潮水一样漫过我的整个胸腔。

    这么些年来,我一直都瘦,可是,又有谁想过要把我养胖?

    但霍缦殊这样想了,还这样说了。

    这是她给我的承诺吧。

    然而我哪里知道,她却是一个骗子。

    她在这个房间里,说了那么多的想法,当我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一一去实现她的这些想法时,她的心里,看得最重的,却还是另外一个人。

    古筝买回来了,多肉盆栽也买回来了,最好的厨房用品买回来了,然而那个诉说这些想法的女人,却回不来了。

    她是一个骗子。

    我原计划着,房子再晾一个月,我们就要搬进去的。

    可结果呢,我们貌似和美的时光,却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戛然而止。

    那个男人,叫段煜成。

    其实,在我看清那张脸时,在我把那张脸和记忆里的另一张脸重叠在一起时,我便知道,又一个轮回,结束了。

    我又输了。

    霍缦殊说过,两个人在一起,爱得深的那个人,便是输了。

    她以为我输给了爱情,殊不知,我输给的,是不可捉摸的命运。

    命运喜欢开残忍的玩笑。

    因一个相同的名字而开始的一段阴差阳错的荒诞爱情,终归要用一张相同的脸来结束。

    电影院偶遇,他微微一笑,她失魂落魄。

    不过一个眼神,她已认定了他。

    那是一张刻在每一个黑的夜里的思念的脸啊。

    一如我的从前。

    只是我的她已不在了,她的他却回来了。

    当我们回到她的屋子,当我拿起那张她似若珍宝的照片,当我看着照片里那个男人胜利的笑,当她依旧魂不守舍的怔忪,我心里竟漫过那样强烈那样强烈的恨和不甘。霍缦殊,既然你已经遇见了我,既然我已经把你当作了她,既然我们已经想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那为什么,你还要惦记着他?

    我真恨不得把你撕碎。

    她不是不在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顶着她的名字,活在这个世上?

    “你以为我不想去找他?哪怕他不是他,哪怕只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你以为我不想去找他?”霍缦殊茫茫的诉说着她的思念,声音悲凉而无依。

    那好,我就成全你,我让你去找他。

    我心里好像有个魔鬼,它控制了我的行动,我抓了她的胳膊,一把甩了出去,一声巨大的砰响,传到我的耳膜。我看到霍缦殊,好像一个软绵绵的娃娃一样,沿着墙壁滑了下去,滑了下去。

    她会就这样死了吗?

    我想起很多年前,有一回,我趁母亲不在房间,好奇的打开她当宝贝儿一样的盒子,里面是一张张旧照片,有单人照,也有合影。若是单人照,则无一例外是个美颜如玉的男孩,若是合影,则无一例外是一个女孩和那个男孩的合影——虽然那时我还小,照片里的女孩也还是一个娇俏少女的模样,可我却很自然的断定,那个女孩,便是我的母亲。

    只是那个男孩,在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他是谁。

    我那天把那些照片翻看之后,又小心翼翼的一张一张放了回去。可即便如此,还是被母亲察觉了,她冷着脸,问我是不是去过她的房间,翻过她的东西。我不敢撒谎,怯怯的说是。她用刀一样的眼光看着我,蓦地抓了我的胳膊,一把甩了出去。我感觉身子像一片落叶一样,向后飘,向后飘,直到砰的一声,一阵无法承受的剧痛,让我昏了过去。

    那一年,我几岁?

    不会超过五岁。

    因为在我五岁以后的记忆里,我那所谓的母亲,已经鲜少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

    我以为霍缦殊会就这样死了,就像当年,我以为自己也会就那样死了一样。

    若她死了,我要怎么办?

    这许多年的寻找,等待;这许多日的陪伴,缠绵,是不是会因为她死了,就灰飞烟灭,再不复存在?

    不,不能死。

    你欠我的,还没偿还,你承诺我的,还没兑现。不久之前,你才说过要为我弹曲,你才说过要把我养胖,你才说过要和我搬进新居,你又怎能就此失言?

    你这个骗子。

    缦殊,不要死!

    我是真怕我的缦殊死了。

    我的缦殊。

    很久以前,你还和我说过,要一直陪着我,要让我从此不再是一个人,要把我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要等着我回来,你又怎能就此失言?

    我不停的叫着缦殊的名字,神经混乱而癫狂。

    不管眼前这个女人,和过去的少女多么的没有关联,但是,此时此刻,我就把她当成了她,一种害怕再度失去的恐慌感攫住了我,让我的理智,溃不成军。

    无嗔说了,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陪伴,一样的温暖,只要我想,她就是她!

    我是真怕寂寂的夜里醒来,回首一看过去,全是一些冰冷的记忆,就连唯一的温暖,也带着死亡的阴影。

    我怕。

    我要留住她。

    哪怕姿态低到尘埃里去,我也要留住她。

    霍缦殊悠悠醒转。

    我再次放下我的骄傲。

    我说:“缦殊,把这房子退了。”

    我说:“完完全全搬到我那里去,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

    我说:“缦殊,趁我,趁我还有最后一点耐心,别拒绝我。”

    我说:“缦殊,求你……”

    声声哀求,输了的人,来不及顾忌他的尊严。可是,霍缦殊呢?她却只是沉默着,沉默着。

    她为什么要沉默着,她有什么资格沉默着。她不知道她应该记住我吗?她不知道她要等着我吗?她不知道她还欠我一个承诺吗?她不知道,我这些年,在觉得厌倦时,疲累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全无意义时,我就靠她给我的那些回忆,靠幻想我们有朝一日的相遇,苦苦撑了过来?

    她不知道吗?

    她不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开启新的生活了吗?

    那个我为她而准备的房子,是我们崭新的希望。

    可是,现在,这希望,却是一场骗局。

    霍缦殊,你真是没有心啊?

    “我们一开始不过是场交易……”你说。

    可你哪里知道,从来就没有交易。我只是不甘我的相寻,你的相忘,所以想要惩罚。可是,哪怕是惩罚,我们也是要在一起的。

    不要再分开。

    我觉得我已经疯了,我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她,还是根本就不是她。

    “我告诉你,顾倾砚,我不曾承诺过你什么,我不过是因为无嗔说你不好得很,所以可怜你,同情你,所以陪你走一段,但你不能太贪心,你不能妄图让我和过去一刀两断。资凤翔已经长到了我的心里,哪怕是一张相似的脸,也足以让我灵魂出窍。你不能拿自己和资凤翔比,你不能妄图取代他的位置,你不能……”

    我看到她的两片红唇一张一合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剐到我的心上,疼,如此的疼!

    顾倾砚,原来,原来,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啊。原来,原来,你自以为是的幸福,不过是因为她的悲悯。

    过去是,现在更是。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

    她是一个负心的女人。

    掐死她,不管是眼前的人,还是心里的她!

    有那么一瞬,我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做了。

    然而还是没有,在我就要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的那一刻,一股腥甜的味道,似乎拉回了我一点点理智。

    那是她的血。

    我咬破了她的唇。

    霍缦殊,不管你到底是谁,不管我到底把你当成了谁。就让这一点血,为我们之间,画一个猩红的句号。就这样结束吧,祈祷你的资凤翔,用上天之灵护佑你,不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要再让我记起你!

    涯叔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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