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什么滋味?

    我想起爷爷死的那天,我从清早,就坐在他的床边,等着他醒来。在屋子的一个角落,有一只蜗牛,一直陪着我。它在慢慢的爬,一寸一寸的,慢慢的爬。我想,当它爬到窗台的时候,爷爷大概就会醒来。

    然而没有。

    蜗牛爬到了窗台,爷爷依旧睡着。

    太阳柔和的光线,从窗户照射进来,照到爷爷安详的睡颜上,像我见过的寺庙里的铜象,有种神圣的光。

    爷爷睡得很香。

    我伸出小小的手,拨拉一下蜗牛,让它翻到我的掌心,然后托着它,重又把它放到墙角。

    我的小伙伴,爷爷还没醒来,再爬一次吧。

    蜗牛很听我的话,它从头开始,蠕动着软软的触角,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慢慢的爬,爬啊爬,那么努力,那么认真。

    太阳的光线热烈了些,一束一束的,在房间里跳跃,灰尘也跟着起舞,一切都是活的,我的心,我的蜗牛,还有,我的爷爷吗?

    蜗牛又一次爬上了窗台,它是不是性急了点?爷爷还没睡好,他要等会才醒来。

    我捏着蜗牛的壳,再次把他放到墙角。

    蜗牛似有点小小的不爽,它在墙角转了一圈,以此表示它的抗议。不过,抗议之后,它还是乖巧的又往上爬。这回,它知道爷爷睡得很沉,所以它爬得格外慢,慢得仿佛是在停滞的时间里。

    太阳的光线跳跃得累了,懒洋洋的想回去休息,它先是离开爷爷的床,然后离开我光着的脚背,然后,又离开那被爷爷坐得发亮的竹椅,然后,它退到了窗台那里,和刚刚爬上去的小蜗牛捉了会迷藏,然后,它滑下了窗台,离开了这个房子。

    它肯定是想象爷爷一样睡觉去了。

    爷爷睡得可真久。

    我把脸贴到爷爷的脸上,没有阳光的照耀,他的脸好冰,像冬日里的雪。

    蜗牛也窝在阳台睡觉。

    无论它到哪里,它都背着它的壳,有壳就有家。

    而我,要有爷爷,才会有家。

    爷爷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小蜗牛,我们再等等,好吗?

    我双手捧着这累得不想动的小伙伴,再次把它放到墙角。

    蜗牛伸出湿湿的触角,探头探脑一会,终又缩了回去,缩在那个角落里像爷爷一样睡觉。

    暮霭沉沉。

    我安静的坐着,蜗牛安静的缩着,爷爷安静的躺着。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天黑了。

    时间停止了。

    无边无际的黑。

    爷爷死了。

    从天亮到天黑,漫长的等待,我终是没等到爷爷醒过来。

    等待是什么滋味?

    悲伤的滋味,绝望的滋味,恐惧的滋味,孤独的滋味,苦涩的滋味,无依的滋味……

    那时我还年少,其实并不能把这些滋味辩个分明。然而,那种苦涩的悲伤,孤独的绝望,无依的恐惧,却留在我年少的记忆里,我想不到,未来的一天,它们会再次复活,而且,更加深刻和强烈。

    天的黑被五彩的灯衬着,颜色淡淡的,好像光亮依旧还在的样子,可渐渐的,灯一盏盏熄了,黑色浓重起来,随着时间推移,浓重的黑里带着丝丝寒气,周围寂静下来,除了我的眼睛和我的心,好像一切都睡着了。

    睡得太沉,像是死了。

    是吗?

    当然不是。

    因为那到了极致的黑,忽然像被什么撕裂了一样,透出一点点亮的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把周围的黑都照薄了,照淡了,变成鸭蛋青的颜色。

    那些惨白的守夜的灯,也熄了。

    晨曦从窗户透了进来。

    然而却透不进我的心里。

    我的心,依旧是最深最沉的黑。

    如此的黑。

    是等待的黑,一如我那一天的心情,等着我的爷爷醒来。只是,最后,爷爷没有醒来,爷爷死了。

    而这一次,我等待的,是我的爱情归来,只是,最后,爱情没有归来,爱情死了。

    成功要趁早吗?

    资凤翔,青梅竹马的恋人,也抵不过你一颗成功要趁早的野心,是吗?

    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身份,是你登天的云梯,是吗?

    所有的痛苦、相思、煎熬、甚至不顾一切的付出,换来的,不过是相逢如陌路,不过是残忍的欺骗,不过是在最后关头,哪怕我肯原谅,你依旧无声无息的放手,是吗?

    资凤翔,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前程,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昔日的恋人就在眼前,你也不肯和她在一起?

    你可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你可知道,她背负着失去你的痛,还要背负着属于你的责任?你可知道,无数个夜里,她枕边一片潮湿,几乎流干了所有的泪?你可知道,她为了钱,出卖了自己的尊严,还亲手扼杀了一条生命?你可知道,她只所以一直能坚持下去,是因为一直有爱的支撑?

    资凤翔,你可知道这些?

    现如今,你让她的支撑轰然倒塌,你让她的爱成为一个一厢情愿的笑话,她还有什么勇气,继续面对今后的人生。

    资凤翔,你为什么要如此残忍?为什么死了又要活过来?

    为什么?

    我枯立窗前,心如槁灰。

    从黑夜到白天,从白天到黑夜,我不知站了多久,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我在我自己的思想世界里,沉沉浮浮,沉沉浮浮,寻不到一个出口,几乎要窒息而亡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一直有个声音,模糊的,听不真切,可却执着的响着,仿佛不知疲倦似的。

    是《月夜》。

    在我决定离开深圳,离开这里的人和事,只一辈子活在过去的虚幻里,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时,我把《月夜》,当做了我的铃声。从今往后,我就只活在那个月华如水的晚上——那个和我并肩而立的男孩,是我剩下的寂寞旅途的唯一念想。

    然而此时,这个念想,却是个笑话。

    带泪的笑话,如此荒谬。

    我的眼睛迟钝的转动着,我的脚步迟钝的移动着,我找到那个,找到发出这个声音的罪魁祸首,它还在不知疲倦的响着,可我只觉得如此厌恶,几乎想都没想,我把那扔了出去。

    砸到了墙上,碎裂开来。

    有一块碎片,反弹回来,弹在我的手背上,竟划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看着血珠从口子那里冒出来,一颗一颗,像莹润的珊瑚。

    我的泪也流了出来。

    真傻啊。

    为什么要受顾倾砚的蛊惑?为什么要去问他是谁?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逃避?为什么不相信那似是而非的事实?如果不是如此执着的想要一个结果,那爱就还在,即便人没了。可是现在,人还在,爱却没了。

    但人在有什么用呢?他已经不要你了,他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可你失去了你心中的瑰宝,失去了你的精神支柱,你失去了你的整个世界。

    他就是你的整个世界啊!

    虽然很多年前的那天,当你在海上一圈圈搜寻的时候,你的世界已经坍塌,但这一回,你的世界,却是完完全全毁灭,尸骨无存。

    痛吗?如此之痛?

    痛到没有知觉。

    我蹲下来,捡起那片割伤我的碎片,那是屏幕的碎片,月牙形的,有着好看的弧度,更有着尖尖的头,它像一把弯刀,割的是我的手,更是我的心。

    可我不知道痛。

    我用那弯刀,重新割开那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看着血红的血珠再一颗颗冒出来,冒得越来越多,汇成一条细细的线,那线蜿蜒着,流到手腕那里,然后,滴到地上,滴成小小的一滩。

    血是活的

    即便心死了,即便爱死了,可血,是活的。

    我怔怔的看着那血。

    我还是活的吗?

    又有什么声音,要来打搅我的安宁。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响在我耳里,却到不了我心里。

    我懒得理。

    血又凝结了。

    我再划一下。

    继续有血珠冒出来。

    原来人的血,有这么多啊。

    有双皮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缓缓抬头,看到眼前蹲了一个人,几乎斜飞入鬓的眉,明亮如日月光华的眼,高挺的鼻,厚薄适中的唇。

    这是一张完美的脸。

    我记忆里的脸。

    “凤翔。”我喃喃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脸的主人不说话。

    我伸出手,指尖一点一点抚上他的脸庞,让人安心的温度,温暖人心的温度,能让死去的心复活的温度。

    “你来了!”我的血大概已经没流了,但泪浮了上来,模糊了我的眼。

    “你看好了,我可不是你的资凤翔。”冷冷的话语,带着说不尽的讥嘲。

    我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手,飞快的抹了一下眼,抹去眼里的泪雾。眼前的脸变了,变了,变成那个斯文雅致的男人,咋一看像个谦谦君子,儒雅书生,可一说话一出招,便是魔鬼也不及其乖戾狠毒。。

    我大惊,嗖的一下站起来,想要逃离。

    逃离他的身边,逃离他的蛊惑,逃离他的掌控。

    越远越好!

    然而,我刚移步,眼前却是一黑,身子一沉,就栽了下去。

    是太累了吧,是太饿了吧,是太怕了吧。

    这个世界,我已了无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