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愿意用死,来表示他的抗议,你会不会无动于衷?

    我是无法做到。

    资凤临出事后的每个夜晚,我总是被没完没了的噩梦缠绕,一会儿是冰冷的海水,冷到骨子里去,一会儿又是黑红的血,满地满地都是,越流越多,慢慢的漫上来,漫上来,我似乎就要淹死在那血液里。

    凤临!

    我从没有如此害怕。

    爷爷没了,资爸爸资妈妈也没了,资凤翔没了,如果资凤临再没了,在这个世界,我就真正成了孤魂野鬼。

    我是如此害怕。

    我要用什么来拯救你,我唯一的亲人。

    难道就这样陪着你,放弃眼前的那丝光亮?可我是如此的不甘心,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那个站起来的希望眼看就要触手可及,难道就这样放弃?

    资凤临出院后,整个人显得更加消沉,他几乎不和我说一句话,也拒绝我为他做任何事。他甚至想要绝食,可看着我亦如他一样不吃不喝,终于还是屈服。

    他是个心软的男孩,哪怕已经走到连死都无所谓的地步,也不愿我和他一起遭罪。

    一个晚上,我打了一桶水,想要帮他**并按摩的时候,他照样拒绝,可我心情实在恶劣,便妄图用强制的手段,他一怒之下踢翻了桶,**水泼了我一脸。我坐在地上,低着头,任水和泪一起流下来,一动不动,恍若没了生命一样。

    我不知道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多久,资凤临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是暗哑的,模糊的。

    “缦殊?”他试探性叫我。

    我仰起脸,把湿发拂到一边,问:“凤临,你爱我,是吗?”

    “我……”资凤临没想到我会这样直接的问,脸唰的红了,又羞又恼,几乎无法面对。

    “你有没有想过,要怎样爱我?”我扯出一缕笑,讥讽的,却又带着丝丝悲哀。

    资凤临咬着唇,狠狠瞪我一眼,愤怒而难堪的。

    “就这样,一直在轮椅上,让我照顾,让我养活,让我每天为你,疲于奔命?”

    “你可以不管我!”资凤临滑动轮椅,就要当一个逃兵,躲回他的那个房子里去。

    可我不给他这个机会。

    我拉住他的轮椅。

    “凤临,如果爱我,就站起来,像个男人一样,来争取我的爱。而不要像个懦夫,去寻死,去逃避;不要只敢在夜里,我睡着的时候,偷偷看我;不要只敢在心里想我,嘴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不要和我站在不对等的位置,默默咀嚼那爱的苦涩;不要……”

    “不要再说了。”资凤临任性的捂着耳朵,喊。

    “凤临,我只是一个女人,我不是一味坚强,我也有脆弱的时候。我还记得十一岁的那个雨夜,我藏在爷爷装衣服的柜子里,听着屋子里的脚步声,那种惊惧,那种无所依傍,我现在想来,犹觉心有余悸。我原以为,有了凤翔,我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感觉,他是我的整个世界,他会为我挡住所有的风雨。可是,现在,他也不在了。我又常常有小时候那种惊惧的无所依傍的感觉,不,甚至这种感觉,比小时候那种感觉还要无助。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我还要照顾你。我常常觉得好累,几乎支撑不住。然而我却不敢喊累,我怕影响你的心情,我怕给你压力。我只有不停的自我打气,每天对你展开笑颜。我不敢生病,不敢消沉,我像个弹簧一样,每天绷得紧紧的。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坚持多久,会不会有一天,我因承受不了这样的重压而崩溃?我不敢想象,我若崩溃,你要怎么办?你说,你坐在轮椅里,能怎么办?”我半跪在资凤临面前,带着无尽的悲伤,问。

    资凤临的唇咬得越来越紧,手神经质的抖着,一声不吭。

    “凤临,不要再让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不要不和我说话,不要恨我做这样的选择。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希望,我们也要抓住,只有改变,才会有新的生活。”

    资凤临依旧一声不吭。

    “凤临……”我再叫一声。

    他缓缓摇了摇头,手滑动轮椅,往后退,往后退,在快到他卧室门口的时候,一个急遽的调头,冲进屋里,然后,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传来。

    我重又低下头,身心俱疲。

    不管我怎么劝他,激他,他都听不进去了吗?

    这晚,又是**噩梦。

    第二天我准点醒来,只觉头昏沉沉的,全身烫得利害,这才想起昨晚被泼了一身湿淋淋的水,我也没心思清理,只随便换了衣服,头发也没吹,就这样睡了。想必是湿气入体,身体有点吃不消,发烧了。

    我想,这或许是个机会。

    所谓苦肉计,我也不妨试试。

    如果资凤临依旧不为所动,我便也死了这条心,离开顾倾砚,依旧像从前那样撑着,撑到撑不下去的那一天。

    这样想着,我便重又闭了眼,并没有起床像往常一样强打精神的忙碌。

    大概九点多的时候,资凤临在外面敲我的房门。

    “进来。”我的声音,显得格外有气无力。

    资凤临推开门,走到我的床边。

    “你怎么了?”他问。

    “不太舒服。”我说。

    他伸手摸摸我的额,皱了皱眉:“这么烫。”

    “可能感冒了。”

    “那去医院看看。”

    “可我没力气,我躺一会就好。”

    资凤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说:“我找点药给你吃。”

    我点点头,闭上眼,眉心紧蹙。

    他在我备着常用药的箱子了找了几粒药丸,又给我倒了水,我喝了水,药丸却压在舌底。

    这几年来,我大概是因为悲伤过度的原因,身体并不是太好,很容易就感冒发烧。以往,一旦感冒发烧,我都会吃抗生素,或者上医院打针,因为我需要快速好起来,我需要让自己每天都有足够的精力。可是,吃抗生素打针的后果,却是一旦病了,单靠普通丸药根本好不了,或者是病程会拖得很长。

    何况这次,我并没有打算好好吃药。

    我的病似乎越来越重,好几天了,烧却迟迟不退。

    “你应该去医院看看,那些平常的感冒药,吃着似乎不对。”资凤临看着我,忧虑的说。

    “我没力气。”我依旧是那句话。

    他沉默了一会,说:“要不,我叫救护车?”

    “感冒了叫救护车?”我反问。

    他又沉默了。

    我叹口气,拿起,打算拨号码。

    “你打给谁?”他敏感的问。

    “顾倾砚。”我无力的笑笑,“我总得找个人,送我医院,不是吗?”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脸上是一点血色也无。

    我残忍的看着他。我知道他此时那种绝望而无力的感觉,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在心爱的人生病的时候,却什么也做不了,是什么感觉?

    资凤临此时,怕是知道了是什么感觉。

    当然,这一次生病,我最后还是去了医院,不过,却不是找的顾倾砚——就算我肯找他,他会来吗?大概不会。我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到了在一起就恨不能掐死对方的地步。可奇怪的是,我们依旧在一起,没有分开。

    是还没有互相折磨够吗?

    我找了我的主管罗亦琛。那个外表严肃的男人,他有一颗慈悲的心。

    当我在罗亦琛的扶持下离开家的时候,天知道,轮椅上的资凤临,会想些什么,能想些什么。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

    其实离开资凤临的视线,我已经能勉力行走,虽然依旧是轻飘飘的,但毕竟只是小病,我的意志,还是能控制我的行动。

    在这三天里,罗亦琛每天都会来看我,给我带饭,也陪我说说话。他一个大男人,做饭的手艺却十分了得,以至于吃着他的饭,我竟有种久违的幸福感觉。

    是太久,没有享受一个人的照顾了吧。

    虽然我和他,交情如此之浅,却在这一场病里,得他照顾怜惜,这让我几乎有种感恩的感觉。

    他是个话不多的人,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他应该看出我多少有点故意把病情弄严重化的情分,但他什么也没问,只委婉提醒:“小霍,你现在好很多了,应该告诉你弟弟,免得他太担心。”

    “我就是要让他担心。”我说。

    “哦?”他不解的看着我。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他这段时间对我的诸多照拂,也或许是我心里郁积太多东西想找个人倾诉,所以,我把我和资凤临的境况,都细细说给他听,当然,关于顾倾砚的那一部分,我没有提起。

    那样的不堪,我还是没有勇气,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提起。

    罗亦琛听我说完,并未对我此举对错予以置评,只简单了说了句:“小霍,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我会尽我所能。”

    他的话沉着有力,仿佛能给人依靠,我几乎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说声谢谢,但是,一种无功不受禄的惴惴,还是让我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罗总,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他淡淡的笑了,“可能是你的弟弟,让我有种同病相怜之感。我有个朋友,他也因为车祸而导致神经受损,和幸福失之交臂。我明白他的痛,所以,我希望你的弟弟,能得到幸运之神的青睐,为此,我愿意尽我所能帮你。”(罗亦琛的故事,详见《深圳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