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  斛律征一得意,来了兴致,跳上马鞍,单腿站立,双手合十,做了个观音盘腿,而后翻了个跟头,双手稳稳落在马鞍上,头朝下拿大顶。

    弟兄们爆出一声喝彩。

    斛律征双手一用力,弹离马鞍,落下来时,端端正正地坐在马鞍上,忽然掀起战袍下摆蒙住脸,学着女人说话的声音:

    “斛律征,你这个讨人嫌的鲜卑臭男人,为什么要说破我陈大哥的心事?陈大哥喜欢我,他知我知就好了,犯得着你来插嘴吗?你怕是嫉妒吧?哼!像我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只会喜欢陈大哥那样英俊又体贴的男子,你这样的臭男人,只能给我们家喂马!”

    这一次力度太大,所有人都笑抽筋了,徐之浩没把持住,竟然从马上掉下来,哼哼唧唧说屁股疼,又捂着肚子说肠子疼。

    郭旭家的两个使女,早先是姚泓的小宫女。今晚听到敲门声,年龄大一点的紫云起身去应。门打开时,看到男主人和他的几个兄弟带来一个女人,有点发傻。到了屋子里,待这个女人解开面巾时,和紫云彼此看清楚时,两人几乎都要惊叫出来。梅姑娘显然反应更快,一边递着眼神,一边说我身子不舒服,妹妹能不能带我去一下。

    小俏听郭旭说他们哥几个把梅姑娘带回家来了,赶紧穿戴整齐出来迎接。稍等片刻,紫云带着梅姑娘回屋里来了。她们当初只是在客栈里相处一夜,但都将自己的苦命经历吐给了对方。虽然言辞不得不掺假,但眼泪却都是真的。天各一方。漂泊轮转,最后竟然又重聚在一个屋檐下。天下至大又至小,情缘至远又至近,不能不悲喜交集,相拥而泣。

    这个让紫云大吃一惊的梅姑娘,正是当初在姚秦宫中和大秦末代皇帝姚泓暗度陈仓的宫女薛梅儿,她肚子里怀的,是姚泓的骨血;而她的“父亲”,此时僵卧寺庙等待下葬的那个老人,正是姚泓做太子时的老师、做皇帝时的白衣智囊钟离轲。

    姚秦亡国前。姚泓得知薛梅儿有孕,托付钟离轲将她带走,隐居在终南山待产。如果击退晋军,大秦无虞,就把母子都接回来,正式册封个身份;如果不幸国破家亡,那也算是给姚家保存血脉。孰料人算不如天算,钟离轲在终南山本来是有一份不薄不厚的家业的,而且姚泓也送去了不少钱财。但姚秦败亡的时候,秦国那些被击溃的兵痞乘机劫掠百姓,将钟离轲的家洗劫一空;要不是一个老兵出面喝止,薛梅儿险些被乱兵**。一老一少带着藏在暗处的一点细软。仓皇东去,最后在青泥一带找了一个安静的村子,租了一个大户人家的两间房安顿下来。钟离轲重操旧业。只不过先前是陪太子读书,现在给村里富户的孩子讲学。他满腹诗书。授课有方,很受当地人尊敬。没多久附近乡村的人家也把孩子送来。束脩不多不少,虽不能骤富,细水长流,倒也能让薛梅儿衣食无忧,肚子一天天丰隆起来。好日子没过多久,王买德带着大夏兵占据青泥。起初夏兵的确不招惹老百姓,方圆几十里市井俨然。等到赫连璝在池阳大败的消息传来时,钟离轲立刻判断本地夏军要撤退,撤退时说不定就会搜刮一番,乃花掉大部分积蓄,买了一辆马车,连夜带着薛梅儿向西走,躲到了一座破庙里。皇帝的老师果真有先见之明:王买德在青泥孤掌难鸣,不得不撤退时,夏军后卫部队就放纵了。钟离轲所在那个村子,像是熟麦子遭遇顶头风,被细细篦了一遍。东西被抢,女人被辱,牲口被牵走。钟离轲认定夏军迟早还将打回来,思前想后,觉得此时长安方面风头已经过去,先前最危险的地方现在最安全,于是爷俩往回走。没想到半道遇上夏军斥候,他们一看薛梅儿有身孕,强忍住没有动她,却把马车带走了。钟离轲毕竟是年近古稀的人,又当着冬春相交的时令,经过这一番折腾,又吓又恨,贫病交加,难以支撑,在长安街头撒手长逝了,临走前握着薛梅儿的手,说陛下托我照顾你,其实这些日子一直是你在照顾我,老臣无能,不能继续护驾了。

    死不瞑目。

    薛梅儿在附近一家当铺借来笔墨,拿出一件衫子,写上“葬身卖父”。白天的时候,有几个男人被她的美色所吸引,动过买下她的念头,但是一看出她有身孕,立刻就都退了。世乱人贱,加之急于葬父,低价买个漂亮女人,很划算。但如果算上替他人养孩子的钱,那这个价钱就太昂贵了。天黑以后,她万念俱灰,真想找个地方吊死,但一想肚子里的孩子,一想到最后一次温存时姚泓含泪跟她说的话,就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半道退缩。初春长安,夜里极冷,如果不能找个地方过夜,她可能会冻死。乃横下心来:如果再过一会没人买自己,她就打听一家尼姑庵去出家,那些已经出家的姐妹,总不会也拒绝她避难吧。在她正准备这么做的时候,陈嵩哥几个出现了。

    在她的本意中,晋军是敌人,是杀夫的仇人。倘若晋军知道她是姚泓的女人,肚子里有一个姚泓的孩子,一定会母子双双诛灭。她万万没料到,最绝望的时候,伸手来救她的,居然还是晋军。她在心里暗暗问自己,为什么对这些人恨不起来。不仅如此,和陈嵩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甚至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当初被姚泓一眼看中,懵懵懂懂地破瓜,偷偷摸摸地幽会,暗暗宠幸没几次就有了身孕,其实只算是粗懂一点男欢女爱,并没有经历过真正凡世间的烟火情爱。没有得到过男人山一般的维护体贴。陈嵩把披风裹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既有脱离劫难的幸运。也有一种隐隐的、说不清的欢愉。当郭旭认出她,提出把她带回家和小俏同住时。她知道自己的苦日子已经到头了,只要小心护住身份,完全可以在敌人的屋檐下,安安稳稳地生出姚泓的孩子。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郭旭家里竟然有姚秦的宫女。

    紫云和薛梅儿并不熟,但也绝非陌生人。两人都在宫里呆过几年,察言观色很在行。一看到薛梅儿的身形,再看她的眼神,紫云就意识到不能说破她的身份。她当然不知道薛梅儿和姚泓的私情,更想不到薛梅儿体内有姚泓的种。但既然薛梅儿隐瞒身份,那自然有她的道理。借着如厕的机会,薛梅儿反复嘱咐紫云,千万不能告诉旁人她的身份。后者指天发誓,说我要是透露你的身份,就让雷公劈死我!

    小俏很高兴有个伴儿。家里总共就三间房,两个卧室一间客厅,其中一个卧室是两个使女的。可是也不需要给薛梅儿再找屋子啊,一张大床。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小俏一个人睡,现在有个可以并肩躺着说悄悄话的人,不是很好么?薛梅儿这半年来东奔西走,看惯了世态炎凉。觉得满天下都是冷漠自私的人,现在满屋子都是热心肠的人,深有隔世之感。但她自己身无分文。眼看要寄人篱下,成为人家的负担。又满腹辛酸。若是国家还在,姚泓还在。哪里会有这样的境遇!小俏心细,加之自己也是同命鸟,看薛梅儿神情,就知道她心底波折,乃款款搂住她,告诉她不可以见外,她来不是累赘,反倒是添了一个姐妹,是天赐的福分呢。

    陈嵩突然冒了一句:

    “姑娘不必担心,只管在孙姑娘这里安心住下,你的开销,包在我身上。”

    薛梅儿咬着嘴唇低下头。

    斛律征突然笑了:

    “为什么不是包在我们几个身上,非要在你身上啊?”

    陈嵩说因为这件事是我揽下来的,我自然要管到底。话理直气壮,但一团红晕藏不住,从面皮下逃了出来。

    郭旭罕见地明白了一回,马上出面掩护:

    “梅姑娘在我家,不过是添一双筷子,你们几个的钱留着,将来要给外甥娶媳妇用。”

    小俏很欢喜丈夫今天灵动了一回,却不肯放过破绽:

    “你怎么就知道梅姑娘一定会生个儿子呢?”

    不等郭旭接茬,徐之浩说生男生女都是好事。要是你们两家都生男孩,那就是兄弟;都生女孩,就是姐妹;一男一女,那就娃娃亲好了。

    薛梅儿至此,终于破涕为笑,冷艳之美一转而为妩媚之美。

    安顿好薛梅儿,郭旭跟着陈嵩几个人出门回军营。他现在是军副,更要带头遵守军纪,没有上官准假,是不能尚自在军营外过夜的。更何况现在小俏身边那个枕头,已经不是他的了。

    并马走了几步,斛律征伸手拦住他的肩膀,做知心状:

    “兄弟啊,你就忍忍,梅姑娘生完孩子,就住到别处去了,你的床还是你的,忍忍!”

    郭旭说她能去哪呢?

    斛律征说陈嵩会把她接走的。

    陈嵩正在低头想心事,忽然听到这一句,不能不反击:

    “为什么是我要接走她呢?”

    斛律征却不肯正面接招:

    “你说呢?”

    弟兄几个想起陈嵩给梅姑娘裹上披风,两个人对视瞬间的情形,都若有所悟,坏笑起来。

    陈嵩说你们省省吧,都是有身孕的人了。

    说完突然后悔,因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很容易被人抓住。果然,斛律征抓住了它:

    “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她没有身孕,你现在就把她接走了?”

    陈嵩自知斛律征来了精神,怕他得寸进尺,索性高悬免战牌。斛律征却不肯罢休:

    “其实她生完孩子,不就是没身孕的人了嘛,到时候你就大大方方地买个房子,或者像郭旭兄弟那样租个房子,把梅姑娘接到府上,到时候我们就叫她陈夫人,郭旭他们也可以叫她嫂子嘛!”

    陈嵩一声不吭。

    斛律征越说越兴奋。似乎不撬开陈嵩的嘴巴,明天就来不了。就会急死在今夜:

    “兄弟啊,我跟你们混这么久。喜欢你们得要死,但我就看不上你们汉人这一点。明明已经喜欢上一个人,就是咬牙不说,好像这样才像男子汉。我们鲜卑人不这样,我们喜欢就去说,如果然人家也喜欢你,马上就能进帐篷脱衣服。我要是你,就会跟梅姑娘说我爱你,等你生完了这个娃。再来跟我生娃,两个娃我都好好养着。”

    他拿腔拿调地模仿陈嵩说情话,逗得弟兄几个开怀大笑。陈嵩也是在憋不住,笑着用鞭子抽他,说我就不信鲜卑男人都你这嘴脸。

    斛律征一得意,来了兴致,跳上马鞍,单腿站立,双手合十。做了个观音盘腿,而后翻了个跟头,双手稳稳落在马鞍上,头朝下拿大顶。

    弟兄们爆出一声喝彩。

    斛律征双手一用力。弹离马鞍,落下来时,端端正正地坐在马鞍上。忽然掀起战袍下摆蒙住脸,学着女人说话的声音:

    “斛律征。你这个讨人嫌的鲜卑臭男人,为什么要说破我陈大哥的心事?陈大哥喜欢我。他知我知就好了,犯得着你来插嘴吗?你怕是嫉妒吧?哼!像我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只会喜欢陈大哥那样英俊又体贴的男子,你这样的臭男人,只能给我们家喂马!”

    这一次力度太大,所有人都笑抽筋了,徐之浩没把持住,竟然从马上掉下来,哼哼唧唧说屁股疼,又捂着肚子说肠子疼。

    哥几个说一路笑一路,直到进军营时,回答刚少的口令都是笑着说的,让放哨的士兵摸不着头脑。

    各自回帐后,陈嵩躺下来,枕着自己的手,在黑暗中盯着帐篷顶。

    真是世事难料。郭旭爱上小俏,后来娶了她,陈嵩其实是窃笑过的。这个傻兄弟,高高大大,人品又好,前程也不差,最后居然爱上一个被鲜卑人糟蹋过的女孩子!就不能忍忍,等太平了正正经经娶个完璧吗?虽然见到小俏时也承认这个女孩子很讨人喜欢,但他依然认为当兵的在外面游荡,露水夫妻可以有,间或寻花问柳也不是问题,若是要成家,就一定要等静下心来,在人们都安居乐业不惶迫的时候,千挑万选,百里挑一,找一个貌美如花而又娴淑敦厚的。他打仗务求必胜,练兵务求必精,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非常挑剔的人,如此高门槛,怕是很难有女孩子能入法眼。

    他自认将位极人臣,成为朝廷封疆大吏,所以能成为陈夫人的女人,决不能在大战之余的荒郊野外随便捡来,像郭旭那般。

    可是今夜,他关于女人的算盘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得七零八落。

    掐着手心告诉自己:

    你只是做了一件善事。

    你只是同情那个女人。

    你只是见不得有人沦落到那么惨的地步。

    斛律征是胡说八道,只是你不能跟他斗嘴。不过他说的是挺有意思。

    你不会看上这样一个女人,虽然她的美晃了你的眼睛。

    你要娶的女人,身子是干干净净的,虽然人家怀孕未必就不干净。你睡过的那些妓女才叫不干净。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你赶紧睡吧,记着过几天送些东西去郭旭家。比让她不安心。

    帮人帮到底,你没有别的意思。你怎么可能有别的意思呢?

    如果要给接她出来,是不是应该住的离郭旭近一点,这样两个女人有个照应。可是你干嘛要接她出来?

    她的脸怎么那么白,眼睛又那么黑。牙齿呢?好像没注意牙齿。人家的牙齿跟你什么关系?

    腰细不细?废话,你见过孕妇有细腰吗?

    呃,今晚好像哪个姿势都睡不踏实。

    明天换个厚一点的毡垫。

    她睡着啥样子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