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绍骑着马在校场转了一圈,很满意地看到羽林骑官兵操练得非常卖力,并没有因为潼关之败而丧气。

    只是新招募的兵骑射功夫弱了很多,站在地上射固定靶子,十发难得两三中,更不要说在疾驰的马背上射中运动目标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国家定都长安才两代,羌人大腿上的马鞍肌都软绵绵地化成肥肉了。想到当今皇上那一笔秀气的小楷,再想想先皇文皇帝姚兴两天两夜不吃饭追击敌人,武昭帝姚苌腥风血雨建立国家,有小孙策之称的姚襄在群雄纷争中舍命拼杀,不由得心意黯然:

    羌人跟汉人斗了几百年,终于有了一个表里河山、土地肥沃的国家,可是才传了两代,就已经外有强寇压境,内有壮气消磨。倘若是被更北方来的马背柔然击败,倒也服了他高屋建瓴骏马奔腾的长处。可如果被南方来的汉人击败,未免对不起大禹子孙中的历代雄杰。

    带队操练的军官看见姚绍经过,立刻发出号令,全体向大将军致敬。

    姚绍看了看箭靶脚下落满的脱靶箭,跳下马来,接过一名士兵手中的弓箭,取出10只箭插在地上,命令把靶子从100步挪到200步,而后10发速射。

    10枝箭兄弟同心,密密地扎在靶心位置。

    靶兵报靶后,校场上翻卷起一片老手和菜鸟共同的雷声。

    姚绍来了兴致,挎上一个箭袋,翻身上马,在来回奔驰中速射10发。

    依然是兄弟同心。

    雷声根本停不下来。

    姚绍刚想给这些新兵蛋子说点啥,一眼瞥见一名偏将急匆匆地赶过来。

    如果不是有紧急战报,他们一定会在大将军行辕等着姚绍回去,不会追到这里。

    果然,偏将焦急而兴奋:

    “大将军,有好消息,非常紧急!”

    这个逻辑有点怪,紧急消息往往不是好消息。

    偏将附耳简单一说,姚绍睁大了眼睛。没错!是好消息,但也的确非常紧急。

    纵马回到行辕,马还没站稳就跳下来,几乎是扑进了议事厅。

    一个人穿着老百姓衣服,坐在一张大胡床上。看见姚绍进来,这个人慌忙起来行礼,但是一站起来就打了一个趔趄。

    姚绍已经知道他的脚崴得很厉害,赶忙扶他坐下。

    “你说晋军的粮草后天要路过陈王村一带?”

    “是的,我亲耳听晋军一个大官说的。”

    姚绍皱皱眉头:

    “多大的官?”

    “不清楚,他身边随行的人不多,也就三百来号,但我听见有人叫他将军。”

    无论羌人、汉人还是鲜卑人,将军这个称号,并不都值钱。真正带兵的将军,比如领军将军、车骑将军,和那些龙骧、护国、逾岷、龙飞、骁骑、轻车等杂号将军之间,隔着一条鸿沟,那就是有没有带兵实权,或者说有没有人真正待见。皇帝喜欢晋朝王羲之的字,喜欢得要死,可就是那个整天舞弄毛笔而非刀剑的人,居然也顶着右军将军的头衔。

    探子遇到的这个人,在随时可能遭到伏击的凶险战地,居然身边只有三百多人,必然不是王镇恶、沈林子、檀道济一辈大将。但能被称为将军,也绝不会是普通官佐,从他那里听到的消息,应该很有价值。

    可万一是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呢?万一探子被看破了呢?万一对方在设套呢?

    “你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告诉我,什么也不要漏。”

    探马说我们坐下来吃干粮。

    那个将军的胡饼掉在地上,沾满了土。

    可他舍不得丢掉,吹了吹吃下去了,一点渣都不放过。

    胡饼也分给我两个,陈粮做的,一点都不新鲜。

    “除了胡饼,他们带干肉了没有?”

    “没有,他们只有胡饼。”

    “胡饼是每个人自己带,还是有人专门保管?”

    “有人分给大家吃。”

    晋军缺粮,这个姚绍很清楚,劳师袭远,不缺粮不正常。只不过他没想到已经缺到需要限量供应的程度。潼关那个粮库官员逃到安定后,被姚绍送到长安去接受重赏了,他那一把火,真是神来之笔。姚绍也正在谋算着切断晋军粮道,如果探马情报属实,那么就能有的放矢地打一个伏击,不但要毁掉晋军粮食,而且要屠杀护粮辎重兵,让他们从此一提到送粮就肠子抽筋。

    但是务必慎重。潼关已经失陷,长安人心惶惶,晋人东来,柔然南下,大秦风雨飘摇,已经扛不起失败了,哪怕是一次战术上的失败。

    务必万无一失,一失足成千古恨,恨水东逝不能西,西方只有残阳色。

    “你是怎么脱身的?”

    探子说我假意要带他们去看邓公台。

    我和一个晋兵同乘一匹马,上马的时候我用藏在手里的尖木刺狠狠扎了它的屁股,它一惊,我就顺势跌下来,故意扭了脚踝骨。

    他们要带我去大营疗伤,我怕耽误时间,就说家里人会担心。

    他们要送我回家,我说怕万一他们撤走官府会报复我。

    他们最后给了我一支短槊,让我拄着当拐杖。

    脱离他们后发了信号,和我的队友接上了头。

    就是这样,什么细节都没漏。

    姚绍仔细地听着,眉头渐渐舒展了。这个兵很有急智,天生是干探子的料。他受伤的制造得无懈可击。他说的那些理由,晋军应该听不出破绽。再说就算他们事后觉得不妥,要查证也很吃力;想改变计划,时间也不够。

    最让人放心的,是那把短槊。晋军军官绝不会把杀人利器交给一个咫尺之遥而又可疑的人,否则一员将官被无名小卒刺杀,将是一个非常不体面的死法。

    既然探子没有暴露身份,而南朝将军说出粮食情报时又是那么自然,两天后洛阳粮食抵达陈王村就是一个绝佳的战机。

    探子们知道怎样顺着南人无从知晓的山谷把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过去。

    晋军粮车只能一字长蛇前进,伏兵要首先射杀打头马车的驮马,堵住去路,用同样的办法截断退路。要多带油料和草料,连车带粮食一起烧掉。

    既然那个军官说要带探子回军营疗伤,那么附近就一定有一个晋军新设的大营。伏兵袭击粮队时,这个大营一定会派人来救援。秦军要在他们的来路上设下第二个伏击圈,消灭援军后再去捣毁这个巢穴。

    姚绍下令重金奖赏探子,准许他休假半个月,到长安花花世界去任意挥霍他光荣的赏金。

    现在需要马上行动。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