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吞下了整整10个腊肉饭团,接过陈嵩递过来的水壶,咕嘟咕嘟灌下去一大半。

    感谢阿薄干有初一没十五。除了监视战场的几个弟兄,其他人都席地而坐,安安生生地吃午饭。

    徐之浩、绿豆和疯子找过来,坐在郭旭身边。

    郭旭立刻就想起了菜虫。

    车轮边有一小丛灌木,绿豆掐下一根树枝,囫囵退下嫩皮,放在嘴边试了试音,呜呜哇哇地吹出江南小调,正是菜虫临死前唱的那支,没吹几句,被郭旭默默地伸手摘下,扔到了地上。

    绿豆也不分辩,抽出一把匕首,把没有树皮的树枝一下下切成碎片。然后突然就停住了。弟兄几个和他一样,都因为这个动作联想到被凌迟的菜虫。

    菜虫。

    这些天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但他把每个人的心都要撑破了。如果大军不停下来为他做点啥,哥几个被撑破的心也许一辈子都合不拢了。

    一上午抹掉鲜卑人两个骑兵军阵,并没有让他们好受一点。这些都是听令送死的小兵,真正应该砍下脑袋祭奠菜虫的,是阿薄干。这个人一刻不死,大家一刻不欢。

    但谁都清楚,在战斗中擒杀敌军主将,是很难完成的人物。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听起来很豪迈,做起来很无奈。

    从前两天的较量中已经看出来,阿薄干不是那种宁折不弯的铁汉子,一旦势头不好,一定会在亲兵护卫下抢先溜走,靠步兵两只脚很难追上他。而且溃兵尾随其后,挤成一团,穿都穿不过去。

    可太尉要阿薄干的人头。

    北府老兵们以前没让他失望过,这一回也不能。

    一只虫子从灌木丛里爬出来,左瞧瞧,右看看,从徐之浩和绿豆之间穿过去,绿豆用匕首尖拨了它一下。小玩意儿马上装死。过了片刻,自筹危险已经过去,又开始向前爬。这一回它没那么幸运,倒不是绿豆的匕首切断了它,而是徐之浩的锤子把它砸成了一小摊肉泥。

    从军之后,徐之浩舍不得丢掉铁匠锤子,他觉得在乱军肉搏中,这个伙计抡起来,刀刃遇见刀刃缺,枪头碰上枪头折,像一个护法金刚,能给他带来好运气。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拿一个对付铁疙瘩的东西对付一只小小的虫子,郭旭很不以为然。

    他知道徐之浩是在发泄,因为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取到阿薄干人头。

    要是徐之浩扑上去,估计会把阿薄干的脑袋砸到脖子里去。

    且慢,锤子!

    郭旭脑子里闪过一道光。

    锤子!

    目光和陈嵩正好碰在一起。

    陈嵩一手抓住郭旭,一手抓住徐之浩:

    “你们两个都是铁匠,对不对?”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你们要从火炉里拿出烧红的铁,会怎么拿?”

    当然是钳子啦。

    徐之浩伸出两个指头比划钳子。

    陈嵩从绿豆手里拿过匕首,在地上画了一条弧线;

    “这个是我们的却月阵。”

    而后在弧线前方画出一个大方块,在弧线上画出一个箭头,箭头直指方块。

    “这个是我们击败阿薄干后从这里猛追过去。”

    郭旭已经隐约明白陈嵩的意图,但还没清晰到豁然开朗的程度。

    陈嵩在弧线边上画出黄河,而后从黄河上伸出一个弯曲的箭头,指向方块的侧翼。

    “我们请太尉在前方派出一支骑兵部队,等阿薄干败退时,从他的左翼包抄过去。”

    匕首在地上猛烈地画出两个箭头,在方块内部会师。

    陈嵩把匕首往方块中间一插:

    “阿薄干就是那块烧红的铁,我们用两支精兵,取钳形攻势,把他狠狠地夹住!”

    郭旭连声叫好,右手握拳猛砸左手手掌。

    每个人脸上都升起兴奋的红云。

    事不宜迟,郭旭立刻向朱超石禀报想法。朱超石毫不拖延,马上派陈嵩回帅船直接请示刘裕。

    郭旭眼看着陈嵩跑过浮桥,跳上一条小船,轻快地滑向刘裕的“平虏”大舰。

    他了解刘裕的性格。这个京口赌徒出身的战神,从来都是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一旦他决心动手报复,就一定会报复得对手连裤子都输掉。既然陈嵩的主意更有助于摘下阿薄干脑袋,太尉就没有反对的理由。

    他转过头来,看着已经吃饱肚子的弟兄们,脑子里想象着凶猛粗大的钳子夹住阿薄干,铁锤梦里砸下去的场景。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不知道多少人的齐声呐喊。

    所有晋军将士立刻站起来,上车的上车,列阵的列阵。

    朱超石一招手,士兵们把一直没有登场的蹶张弩搬上车。

    车阵重归寂静。

    都是老兵,知道真正的血战即将开始。

    和这一轮鏖战相比,前面那两波防御将恍如童子军演兵。

    一大片云,从鲜卑人来的那个方向缓缓飞来,遮住了太阳,半个战场罩在阴暗中。

    在这片云下,另一大片乌云从地平线上移过来,逐渐加速,最后成为一股疾驰的铁流。

    鲜卑骑兵分四队,间隔至少两百步,齐头压向晋军。骑兵之后是一整块步兵。如果有人能够从空中俯瞰,他会看到鲜卑人好像一个厚重巨大的四股钢叉,正在凌厉地刺向黄河岸边的那一列战车。

    他会为那窄窄的一道弧线捏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