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诏原本攻关的对象只是秦臻,可适逢其会,市纪委书记竟然直接来了光北,他又恰恰能够有机会说上的那么几句话,这时候不趁机说上几句怪话,他也实在太对不起这个机会了。至于秦臻和平国新怎么看他,他并不在乎,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而顾诏选择的这个时机也非常的微妙。时值整个政局无人能看透,最高领导巡视南方,却没有发表什么言论,众人都在猜测其中是不是蕴含着什么风暴,就算是有心做事的人,也是架着小心不敢出格,平国新若是想大跨步向前进,他就要冒一次大险。这个险,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等到顾诏等人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平国新早已经离开。顾诏装作没有看到一般,依然用平静的语调向秦臻汇报了观看静莲公社的经过,还有他自己的猜想。

    向一博和刘冬青层次不够,自然不知道目前的光北县正酝酿着风暴。平国新这一去县城,究竟谁站谁躺还真说不清。他们听到顾诏说到耕田的事情后,又跟顾诏争辩了一段时间。

    秦臻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辩论,也不说什么话,这样的表情看在顾诏的心里,也多少有了点数。

    中午的时候,秦臻谢绝了向一博二人的邀请,坐上车带着众人回了县城。

    向一博看着秦臻离去的背影,疑惑的说道:“老刘,你说平书记秦顾问他们来咱们静莲,也没有撂下个准话,到底是啥意思啊?”

    刘冬青拍拍脑门,也是一脸无奈的说道:“你问我,我去问谁?照我看啊,咱们公社养蘑菇的事情,黄了!”

    “黄了?”向一博牛眼一瞪,骂骂咧咧的说道:“都是顾诏那个毛头娃娃,懂什么种田养殖?咱们静莲公社怎么了,这么多山,这么多防空洞,不比清凉店情况好得多?还说什么建市场,我看就是乱弹琴!”说着,他看着县城的方向,老半天才说道:“老刘,你说这个养蘑菇的事情,靠谱不?”

    刘冬青沉吟了片刻,缓缓地点点头,说道:“专家们都说非常适合,我想农科院的人应该不会骗咱们。不过,要想现在搞这么大动静,县里要是没人打招呼,那就是与政策不符,恐怕会被叫停啊。”

    “球!那把项目让给清凉店就跟政策符合了?难道他清凉店就是亲娘养的,咱们静莲就是后娘养的?”向一博这一着急,说话也粗了许多。

    “老向,你是想偷偷搞起来?”刘冬青知道向一博这人,说干就干,工作上的冲劲十足。

    “当然要干起来!”向一博拍了板:“到时候咱们项目都起来了,看看清凉店怎么跟咱们争!要是县里不答应,哼哼,人民的意愿是最高的。”

    刘冬青苦笑起来,但这个项目实在是太吸引人了,要说他不动心,那纯粹是胡扯。两人就在这山脚处的小木屋里开始合计起来。

    顾诏等人回了县城,秦小鸥本打算跟顾诏去他家玩玩,却被秦臻一瞪,乖乖的又坐上了车。

    这一眼,也让顾诏陷入了困惑,这秦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自己的那番做作还不够幼稚?

    吉普车开始发动,顾诏的心便沉下了许多。

    司机按了两下喇叭,将车子向前驶去。顾诏看着车尾灯,暗暗咬了咬牙。

    “吱!”尖锐的刹车声让顾诏茫然的抬起头,却看到吉普车又倒了回来。

    秦臻花白头发的脑袋从副座探出来,带着微微的笑意,对顾诏说道:“顾诏,字写得怎么样?”

    这话问得如此突兀,顾诏的脑袋开始不够用了,但他依然平静的说道:“跟您老多年浸yin没法比,不过也算是能拿得出手。”

    秦臻点点头,说道:“把你今天在静莲所看的所想的,写一份书面报告,明天交给我。不管是农业的,还是建设的,只要有想法,就可以全部写下来。我可警告你,不许偷奸耍滑,不许藏小包袱。”

    说完,也不待顾诏答应,秦臻脑袋又缩了回去,吉普车重新发动。只不过秦小鸥趁着这个空挡,也在车后探出头来,冲着顾诏摆了副鬼脸。

    沉郁的心情让顾诏的心情好了许多,不禁露出微微的笑容。他站在路边想了半天,仿佛通过今天的事情,抓住一些秦臻的大致想法和思路,脚步轻快的向家走去。

    付桂萍因为顾浩然的事情,在单位里请了个长假。这时候顾浩然被纪委带走的事情已经在县里传开,付桂萍的领导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怪话,也倒没有难为付桂萍。只是单位上人多口杂,看向付桂萍的目光多事带有幸灾乐祸,惹得付桂萍生了一肚子闷气,回到家里便气得躺在床上,也没有做饭,就在那里自顾自的抹眼泪。

    顾诏回来的时候,付桂萍还没有缓过劲来,没有注意到顾诏。顾诏看到母亲落泪,心头就是酸楚,冲着付桂萍勉强笑了笑,说道:“妈,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告诉我,爸是冤枉的,组织迟早要还他清白么?”

    付桂萍连忙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我就是今天心口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很蹩脚的谎言,却堵得顾诏心里难受。他点点头,一边开始收拾着做饭,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对了,何阿姨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啊?”

    提起何红秀,付桂萍的脸色又阴沉下来。尽管顾诏故意向何红秀透露出他跟秦小鸥的关系很不错,但动辄身家性命的事情,岳海歌和何红秀仍然决定看一看风向再说。若是这个时候迫不及待的想要搭上秦臻的线而去救顾浩然,一旦事情有什么变故,张平原的枪口对准岳海歌,那事情就非常被动了。

    谁的屁股都没有那么干净,擦是擦不掉的,只能藏着。若是被人翻出来,那就算是想翻身,也是很难了。更何况,顾诏和秦小鸥的关系,怎么能够在光北政局上起到什么太大作用?省办公室主任的手,不会伸的那么长,连一个小小的贫困县都紧抓不放。岳海歌,还是要跟市里大佬保持一致的。

    顾诏见付桂萍欲说还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非常熟练的舂米做饭。付桂萍想着心事,竟然没有注意到,一向不干家务的顾诏,做起饭来居然手脚麻利轻车熟路。

    直到顾诏将香喷喷的饭菜端到桌子上,付桂萍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相信的看着儿子,伸手在顾诏的脑门上抚摸了半天,才喃喃的说道:“没发烧啊。”

    顾诏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他回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开怀的笑。他将付桂萍按在椅子上,说道:“妈,让我也来孝敬孝敬你。”

    付桂萍无言以对,只是那眼中又充满了泪光。

    母子二人静静的吃着饭,付桂萍不停的打量着顾诏,仿佛在检查这儿子是不是本人。顾诏被付桂萍看得有些发毛,说道:“妈,我身上长花了?”

    付桂萍摇摇头,转念想起一事,说道:“今天上午你又没去上班?”

    “哦,有点事,下午就去。”顾诏含糊的说道。

    “这就对了,孝敬妈可不是做顿饭就行了。”付桂萍违心的说着,天知道她吃着儿子做的饭菜有多香甜:“下午的时候去跟你领导做个检讨,再去找你那个同事道个歉。小诏啊,咱们家可经不起折腾了,全看你了。”

    顾诏点点头,非常顺从的说道:“妈,你放心吧,我下午就去。”

    付桂萍欣慰的笑了起来,眉宇间的愁容淡了些许。

    顾诏所在的供销社,其实是八十年代非常有名的。在那个时代,什么样的生活物资都要经过供销社的手,说白了就是掐着大众生活的脖子。能在供销社上班,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得眼睛发绿,恨不得你赶紧死掉,他好钻个空子占了你的缺。而顾诏也非常清楚,一旦最高领导发表讲话,结束党内守旧和改革两派的纷争,这供销社也就剩下一两年的寿命而已。

    而现在,顾诏先前对供销社有些不屑一顾的态度已经有了转变,正是因为他提出的防空洞养蘑菇的事情中,供销社还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其次,供销社主任王大勇,也是个仗义人,上辈子顾家成为大众,王大勇还提着东西却顾家看过,只是顾诏不久便离开了光北,跟王大勇没什么联系。后来听说供销社被解散之后,王大勇中年寻职挺不容易,在街上摆了个修车铺子,晚景也是有些凄惨。

    现在,顾诏能够重来一次,心里面也记挂着这份恩情,总是要回报的。

    等到顾诏凭着依稀的记忆走进供销社的小白楼门口的时候,恰巧看到王大勇正站在柜台那里训斥着营业员,却原来是那营业员多扯了三分布,帐对不起来了。

    “主任好。”顾诏看着柜台的那妹子被王大勇训得眼泪汪汪的,心里不忍,忙走过去打着招呼。

    王大勇侧过头来,一看是顾诏,便冷哼道:“哟,是你小子!怎么,舍得回来了?”

    王大勇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凭这句话,顾诏就知道,他压根没打算怎么追究顾诏打人的事情。只不过有招商办那边的张震绷着劲,他不得不做出一番姿态出来。

    招商办这种单位,此时也是刚刚成立,也是党内大讨论所产生的。其实现在基层谁知道这招商办是干什么的,就知道那群人没事就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王大勇身为供销社主任,现在可是县长面前的大红人,对招商办自然不太感冒。但招商办主任张震,那是县委书记的人,王大勇不得不卖他个面子。

    顾诏连忙陪笑道:“都是我年轻鲁莽,喝了点酒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还要多谢主任从中周旋,这感激的话想说,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干脆不说了。”

    王大勇听得浑身舒坦,顾诏虽然桀骜,可至少比张越知道怎么做人。他老早就看张越不顺眼,以为他叔叔是个什么招商办主任,连他王大勇都不看在眼里,让他异常不爽。

    相比较而言,顾诏这话说得让人提神,他可是跟张震梗过脖子的。王大勇心里高兴,大手使劲拍着顾诏的肩膀,说道:“能承认错误就是好同志!走,去我屋里写个书面检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