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聪很高兴,他终于吃上大米饭了,菜也是他自己煮的。蔡姐儿煮出来的饭菜淡而无味,他实在是下不了口。

    蔡刚一家更是高兴的无法言语,只不过是陪着去一趟长安城,他就得到了两石白花花的大米,这让他有种走在云端的错觉。有时候太容易得到的,反而觉得很不真实,以至于夜里起来看了三次,生怕是一场美梦。

    第二天早上,蔡聪家的篱笆外总有人走来走去,当肉糜小米粥的香味弥漫的时候,更是有人驻足长吸气。

    陶渊明说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这种说法在平民间是没有市场的。当蔡聪推开门的时候,就能看到一群堆着笑脸的人。

    这些村民都没有恶意,他们的笑容带着点讨好,拘谨,还有一丝丝的戒备。他们希望能在蔡聪这里得到一些好处,却又怕被无情的拒绝,所以心情很是复杂,就想一个渴望得到糖果的小孩。

    “诸位长辈好!”

    蔡聪温和有礼的说着,他不会看不起村民,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村民希望能获得赚取粮食的机会,这并不丢人。

    “蔡哥儿好。吃过了没有?”

    “好好,今个天呐,不错。”

    “狗子哥你家在烧什么?好香啊!”

    “混账,要叫蔡哥儿,再听见你叫狗子,老子打死你。”

    人格的卑微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若在昨天,叫一声狗子也就叫了,可是今天却是不可以,因为叫蔡聪的人已经能吃上干饭了。

    “诸位长辈今天来意,小子已然知晓,上山抓鸡仔回来养吧!鸡生鸡蛋,蛋生鸡,无穷尽也。”蔡聪微笑着说,他突然想到贞观二年那场恐怖的蝗灾。

    千里赤地,易子而食,十几个州府颗粒无收。他管不了那些凄苦的人儿,可是他想帮助这些村民。虽然接触不多,可是这些都是善良的人。

    听到蔡聪说养鸡,许多村民的脸立刻就垮了,养鸡起码也得两个月才能下蛋,再说了,全村都养鸡,那么多鸡蛋卖给谁?用什么来养鸡?

    “蔡哥儿,养鸡会飞走的,我们养鸡换大米,也换不多吧!”

    “养大的鸡一只可以卖一百文,怕鸡飞走可以剪短它的翅膀,但是一定要养很多才够!”蔡聪幽幽的说着,他此刻的神情有些恍惚,没人在预知大灾难以后,还能当做不知道。

    他只希望养的鸡多了,到时候可以多吃一些蝗虫,保住一些粮食。

    “一百文一只?老天爷!这怎么可能?”

    有人立刻叫了起来,一只鸡在饭馆煮好的才三十文,现在养好拿去卖就要卖一百文,谁会这么傻的买?

    “我证明!蔡哥儿昨天那些鸡真的是一只卖一百文。不然哪来那么多钱买米买布?”蔡刚神清气爽的走来,见人就炫耀昨日那火爆的场面。

    “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家叫婆娘小子上山抓鸡去啊!”有个机灵的人大叫起来,边说边跑。在他看来有时间听蔡刚夸瑟不如快点去抓鸡。

    一听他这么说其他村民一下子就跑了,生怕跑慢了抓的比别人多。整个村子一下就像活过来了一样,骂老婆的声音,孩子的欢呼声,狗叫声,一下子就充满了生机。

    “蔡哥儿今天我们还去抓鸡卖鸡吗?”人走光了,蔡刚才凑过来问道,昨儿领了几石大米,他高兴之余更多的是愧疚,总想帮着做点什么。

    “今天想进城买些书,不过我一个小孩去总是不方便,还需要麻烦叔叔陪我进城。”蔡聪有些愧疚,还好时下是八月,不是农忙的季节,他这样不会太耽误蔡刚的农活。

    “买书啊!蔡哥儿你真的要读书了?韦老夫子的束送过去了吗?他老人家接受了吗?”

    蔡刚原先就觉得他言行举止特别像个读书人,现在他要买书了,也不奇怪,只是担心老夫子不收蔡聪。

    “呵呵,我没想过拜师,我自己读书。叔叔去牵牛车来吧,我们出发了。”蔡聪没想过去拜什么老夫子,自己读书也不过是打发时间,若是拜师了,很多事情都要被老师限制,这时代天地君亲师不是白讲的。

    蔡刚也不多问了,反正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他自问跟不上蔡聪的想法和做法。

    牛车走的很慢,这是头年迈的老牛,走着走着,它就会停下来喘气。蔡刚很难过,他已经没有坐在牛车上了,陪着牛走路。

    “大黑啊!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老伙计坚持一下,长安城就快到了,一会给你买豆子吃,一定比草料好吃。”蔡刚的眼睛有些湿润,大黑在他家十几年了,早就被当成一份子,如今老迈垂死,如何叫人不暗暗伤神。

    “它快死了,你要怎么办?”蔡聪坐在牛车上淡淡的问道。

    “自然是向官府报备,唉,不说这些。走吧”蔡刚失去说话的兴趣,催着老牛一路默默的走着。

    寒门无上品,书真的好贵,昨日剩下的两缗钱,居然堪堪够买一本论语,如果不是掌柜看蔡聪年弱好学,主动给减去五百文,今天也许就要无功而返。

    蔡聪端着书,坐在牛车上朗声诵读,牵着牛的蔡刚看他的眼神终于彻底的变了。虽然不解蔡聪为什么识字,可是他眼里全是敬畏。

    之前他虽然也莫名的怕着蔡聪,可是那多少带着怪力乱神的想法。现在蔡聪读书声朗朗,一页一页的诵读,比那些读书多年的人还要清晰,通畅,这如何叫他不敬畏。

    去时日出东方,归来骄阳似火。村子这时候应该正是安静的时候,不过村头吵闹声不断,隐约能听到高声的咒骂声。

    “这是里长的声音,好想是你家那边传来的。”蔡刚听了一下,突然黑着脸的对蔡聪说道。

    古代说是法治,其实不如说是人治。

    里长是地方上比较有威望的人担任的,属于官府和地方沟通的桥梁。在地方上负责收税,派发徭役的工作。从权利上来说,仅此于族长。

    但是里长有好有坏,蔡家村的里长属于坏的那种。虽说不是头顶流脓脚下生疮的那种,可是横行乡里绝对有他一份,不怪蔡刚要变脸。

    蔡聪也是脸色大变,离得近,又这么大的声音,说的什么他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快走!”

    蔡聪说着,伸手抢过鞭子狠狠地抽了大黑一鞭子,老牛吃痛狂奔。蔡刚嗨了一声,撒腿跟在后面狂跑。

    老牛疯一样的横冲直撞,看热闹的人群急忙闪躲,一时间叫骂声此起彼伏。

    一个穿着丝绸袍服的老者被两个下人扶着躲过了牛车,生死之间的恐怖让他眼中的精明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蔡聪拉紧缰绳,老牛不安的刨着蹄子,但也安静了下来。“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您怎么哭了?”蔡聪跑过来,扶着倚门而哭的蔡姐儿关心的问道。

    “张大老爷,求求你,我家聪儿才八岁啊!他怎么能服徭役呢?您就高抬贵手吧!”

    蔡姐儿本来还有些坚强,看到突然回来的蔡聪,心中的恐惧瞬间放大了,站都站不稳。

    “哼,这是朝廷的法度,岂是你说不服就服的?陇西而今如火如荼,朝廷调运粮草,依法五户出一人,其他四家武德年间都已经服役过,而今当然该到你家了。”

    惊魂未定的老者沉着脸,万分阴沉的说着。

    经常今日一直在传说有一种美味的鸡肉,张里长本来是想打探哪里可以买到的,没想到却发现这秘方是辖下一家孤儿寡母的,这叫他如何不动歪脑筋?本来他只是想要秘方,没想过把事情搞大,但现在他已经不这么想了,他要逼死蔡聪,居然敢用牛车来撞他,害得他当众出丑。

    “唐律卷八,寡妇,鳏夫,家中独子,年未十六者,不用服徭役。张里长,我母亲独居,我现年八岁,唐律规定不用服徭役。你现在要我去服徭役,请问你用的是什么律例?大业年间的律法吗?”

    蔡聪一开始说话很平静,就像在背书一样,不过说到大业的时候,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听到这两个字,很多看热闹的人脸色都变了。

    大业这个年号在唐朝很敏感,隋炀帝在历史的评价很高,如果不是急功近利,他的功业或许要比秦始皇还高,一条大运河便功在千秋。

    不过在唐初绝对没有一个百姓会念着他,这些经历过动荡,战火洗礼的百姓视隋炀帝如狼如虎。

    张里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里长的职位是官家给的,是李唐的官家给的,如果他敢说用的是大业的律法,那他不是被愤怒的人群活活打死,就是被绑到长安县衙。

    张里长本来也不确定蔡聪是不是真的知道唐律,不过当他看到蔡聪手里的论语时,他沉默了。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记错唐律?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不过是个村野草莽,那读过什么书啊?

    “这是新出的律法,你们当然不知道,怎么你们要违抗法度吗?”张大爷厉声呵斥,看到面有怒色的人群,脸上变的不甘,他在心中冷笑,这些愚民愚妇果然三言两语又被唬住,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里,他向前走了两步抬高了头,居高临下的对蔡姐儿说道:“其实也有办法可以让你儿子不用服徭役,你未婚生子,本就是丢人现眼的,没将你浸猪笼已经是你们族长仁慈。只要你嫁人,你家的徭役自然会由你男人去承担,不用你儿子去承担。”

    唐朝初年,人口从隋朝的八百多万户,锐减到三百多万户。所以朝廷规定男的满二十就必须娶妻,女的满十六岁就必须嫁人。

    同时也鼓励鳏夫,寡妇嫁娶,希望能尽快的增加人口。所以人口的多寡,在当时也成了地方官员政绩考核的一个重要组成。

    “你这么说是想给我母亲介绍那个男人?”蔡聪冷冷的看着张里长,这种愚民的把戏在他这个前世是国际大骗子的人眼里实在太肤浅了,根本就不想正眼看他。

    “嗯!不错,我远方亲戚里有一个堂弟,年方三十有五,正值富力,他新近丧偶,不嫌弃你娘。正好可以凑一对。”

    张里长笑呵呵的说着,两个仆人十分狗腿的叫嚣着蔡姐儿得了天大的福分,今儿才能配到这么个如意郎君。

    “古人说图穷匕见,你这老狗嗅觉倒是挺灵敏了,说这么多,无非是见我家,昨日得了一车大米,有了生财之道,想找个人来替我们这个家当家做主,抢夺财富罢了。”

    八岁的人儿说话总带着那么一点奶声奶气,哪怕他发着火,很不高兴。

    张里长叫张校,他以前听评书的时候,听到一些神童生而知之的故事,总觉得荒诞无稽。可是现在他真的怕了,一个八岁的孩童不但生财有道,还心智如妖,一语道破他的计谋。

    “你走吧!明日长安县衙见,我倒想见识下,你的唐律和大唐的唐律是不是一样的。”蔡聪说完扶着母亲朝家里走去,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老爷,他要去状告我们,你看夜里要不要……”张校身边的仆人一脸凶狠的比了比杀人的手势。

    “这种人吓唬不住的,杀了也拿不到秘方,你一会去我兄弟那一趟,把事情告诉他,就说让他在县令那告个情,只要能问出那两道菜的配方,少不了他的好处。”

    张校想了想,压低声音的说着,这种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做过,对方不过是一个孩童,难道还能翻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