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陷入僵局,两人相视而立谁都没有说话。

    付清之感觉事情进入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循环。但是仔细推敲仿佛又有漏洞。白墨溪若真没活路,白耀也不会对他和他身边的人手下留情。而面前的白耀还能保持克制,就一定有所顾忌。

    这种顾忌涵盖的方面可就多了。想要独活的顾忌,虽然希望找回亲情,但也不想把自己陪进去。毕竟他是囵吞特使,上面是主宰三界掌控生死的主君。所以,他在泄愤的同时,又不敢对他身边的人下死手,只是拿外围人员出气。

    另一种顾忌,就是白墨溪还有救。没有无解的契约,他能再生为人就是一个例子。他不相信主君会把白墨溪‘写’死。如果是这种,白耀没有对他身边的人下死手就可以解释成,在顾及白墨溪的底线。白耀不可能为了外人导致他们兄弟亲情的破碎,那不是白耀想要的结果。

    这两种可能,付清之倾向后者,但他不能只凭自己的感觉,毕竟还关乎沛风他们的性命。他必须确认白耀的真实想法。于是,莞尔一笑问道:“你找到了契约漏洞对吗?”

    白耀犀利的目光一顿,戾气稍稍减弱。

    付清之:“真要向你说的,你哥跟我同生共死,你也没心情操作这么复杂的认亲局。你还有长远打算吧。你现在在这里指控我,也只是在做脱下伪装的发泄。”

    白耀冷照脸,听着付清之自信的分析,忽地一笑。笑得阴测测,包藏祸心的那种。

    瞧的付清之心理一阵忐忑。

    “我说对了。”

    白耀没有回答他,拂袖离去,留付清之一个人冥思苦想。付清之隐忧,以白耀形式偏激的手段,他可不觉他找到的方案会是什么良策。

    乾坤笔定下的契约就算用乾坤笔来改写,也是需要代价的,何况他还没有。那他要怎么破局?

    ……

    冰蓝色的洞穴中,家具陈设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陌生是因为时间太久远,熟悉是因为这是他曾住过的洞府样子,在那场浩劫之前。

    一只白狐蜷缩在他身边。

    “白耀?”

    白墨溪一阵恍惚,眼前的身影如梦似幻,让他看不真切。这个酣睡在他身侧的小小毛团,对他充满依赖。这样的他,是他甘美又苦涩的记忆中的样子。时间有些错乱,难道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是一场噩梦?

    不。白墨溪很快就认清,这个小小的身影,比他记忆中的要小。他已经长大,而他只能用变身术把自己维持在这个状态。身上熟悉的味道也不在了。他们都变了。

    白墨溪一阵失神的呆望。片刻后,他把头凑过去,没有昔日的怜爱,而是心痛的轻舔弟弟的皮毛。

    小狐狸的耳朵不着痕迹的轻颤一下。

    白耀没有睡,在他失控打伤白墨溪后,虽然为他治好身上的伤,但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就变成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他相信,哥哥会原谅他的。尽管如此笃定,在白墨溪醒来时,他内心也有一丝的忐忑。

    如他心中的期待,白墨溪没有生气,还如小时候那样待他。只要没有那个家伙插在中间,哥哥最关心的就是他。好恨,好怨,好不甘心。

    白耀压抑的“唔……”了一声。

    白墨溪闻声一顿,他听出这声“唔”中带有负面情绪。不敢在为白耀梳理皮毛,观察后,发现白耀是醒着,但不肯睁眼。因为他停止舔舐,他的身体还外他怀里挤了挤。白墨溪似是明白他的意思,用自己的尾巴,把他圈的更紧,用自己的狐狸头在他背上蹭了蹭。继续用疏离皮毛的行为,在静默无声中享受亲情。

    许久,两个谁也没出声,感受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彼此的温度,这一切都是活着的证明。若说之前是悲情相聚的控诉,现在就是亲人团聚后的温馨。只可惜这份祥和下,潜藏着让他们无法释怀的残酷现实。

    白墨溪很担心付清之他们,但又怕此刻提及,惹白耀不快,弄巧成拙。白耀虽然不是杂碎,但他坎坷的经历,不公的待遇,尤其自己给他造成的伤害,让他的性情不稳。所以,只要白耀不开口,他就绝对不会主动提付清之的事。

    白耀,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该多好。许久,他忍不住率先开口。

    “你还爱我吗?”

    听着白耀闷闷的询问,白墨溪不由得想起这个假象下的真实面目。忍不住的心酸,更加搂紧他。

    “爱。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弟弟,我当然爱你。”

    白墨溪说的情真意切,毫无虚假,白耀眼眶一热,但依旧执拗的问:“不是就不爱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不想认我。”

    “……”白墨溪难以回答,这问题白耀问过一次,那时没机会回答。如今不知如何解释。

    这份沉默让白耀缓缓睁开眼,直起身,白墨溪却不敢再看他。白耀露出一丝苦笑,缓缓道出那个白墨溪不敢言明的答案。

    “你在害怕,一旦我和付清之的立场起冲突,你就会舍去我。所以,哪怕有一丝可能,你都会否认我。真是抱歉,我没能长成你希望的样子。或者说,我不该活下来。”

    “不!别这么说!”听不下去了,尤其最后一句,刺的白墨溪的心在滴血。“你能活下来是我最大的愿望!”

    “是吗?”白耀不信。

    “是我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是我把你逼到如今的地步。可你终究是触犯了人界的法律,成了付清之要缉拿的对象。白耀,答应我,永远不要在进入人界……”

    “直到你们都死掉?然后留我孤零零的一个。”白耀突然悲切的打断他。

    白墨溪听他这话心中一片酸楚。自己曾几何时不也是这样,彷徨孤寂。可自己会死,他无法长伴他身边。白墨溪只能自欺欺人的说:“你还有狐族,你已经是族长了,你不会孤单的。”

    “狐族?哈……”白耀自嘲道:“哥哥,你是记性不好,还是天真?对于他们,我只是个耻辱,一个私生子。九百年前是,九百年后更是一个怪物。若不是精神控制,除了哥哥,谁会把我当同类看?别忘了,他们这些年是怎么疏离你的。我们都是应该在那时死去。”

    “对不起。我的命只有一条,还了他,就给不了你。”

    白墨溪哀伤的垂下眼帘,借生咒让他连来世都无法许给白耀。人命何其短暂,他能陪伴白耀的时间往好了说几十年,往短了讲,随时都会消亡。

    “白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剩余的时间补偿你。”白墨溪愧疚,而又真诚的望着自己唯一的弟弟。

    “我不愿意。”白耀声音冰冷之极。

    “你真的要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和我这样闹下去吗?”

    “如果从来一次,你知道我还活着,还会把命借给他吗?”白耀突然这样问。

    白墨溪先是一愣,而后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

    初听此话,白耀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信以为真,可是他太清楚自己这个哥哥对逆天的崇拜。

    “答得这么痛快,会让我感觉哥哥在说谎。”

    白墨溪:“我是你的唯一,但不是他的唯一。事实你也看到了,以我的能力并不适合成为他的契约者。”

    白耀不喜反而在心中更恨。白墨溪没发现自己的解释,存在贬低亲情之意。他并没有把白耀和逆天放在平等的地位来选择,但他能说出这番话,也证明他很真诚。真诚到让白耀讨厌,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附和:“那倒是。既然哥哥也有这样的想法,不如重来一次。”

    “重来?”白墨溪不解。

    白耀慢条斯理道:“虽然我不能逆转时间,但可以改写契约。”

    “乾坤笔写下的契约如何修改?”

    “囵吞特使的命数也是乾坤笔写下的。不照样也改了。”

    “那是因为同样用了乾坤笔修改的你要盗取乾坤笔?!”白墨溪顿时紧张起来。

    看着他眼中流露的担忧与关心,稍稍冲淡白耀心中的不快,但他依旧没有表露出来。

    “没那么麻烦。在强的规则也是有漏洞可钻,无需乾坤笔,只要用这个就可以办到……”

    白耀化成人形,而后修长的五指在空中一转,便在指尖多出一物。白墨溪见那如琉璃般透亮的长条物,心绪难以平静。

    …………

    石牢中,沛风端着一大盘食物放在牢房门外。她不打算送进去,而是让里面的人自己从栅栏的缝隙伸手取。如果太大,就自己想办法分割。

    牢房中的人看着这种粗糙的送食方式很无语,看着她更无语。

    付清之靠着栅栏,扶额无奈道:“你对我的现状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沛风一脸莫名其妙,没好气的说他:“你自己懒得动,我还架着你去观光不成?”

    “你觉得咱们是来旅游的?”

    “正事都办完了,捎带手休闲放松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付清之望天。

    “好吧。野鱼他们也是你这种状态?”

    “是呀。野鱼修杰和那群狐狸玩的可嗨了。刘星、石碣在研究那些外族侵略者的尸体,采集各种数据。鸦大师请向导去看冰心了。岳朗他们完成使命,已经回去想黑狮复命。”

    “雨泽呢?”沛风谁都说了,唯独没提雨泽,这让付清之很在意。

    “他呀。跟你一样,不过他是躲在瓶子里睡觉呢。”

    好吧。付清之长出口气。虽然没一个正常的,但让他清楚白耀真的很善待自己以外的人。但这份善待恐怕另有意图。

    屏蔽成见,混淆认知,让北极狐族其乐融融,这一定是白墨溪乐于看到的。白耀是在讨白墨溪的欢心,可白墨溪若是不能回应他的需求,这一份虚假的祥和不知会变成怎样的炼狱。

    付清之通过南梦遥间接了解到北极狐族对白墨溪的存在并不友善,毕竟是白墨溪的父亲给族里招致的灾祸。而白耀在他们眼里也是本该死去的狐王后代,活着对他们就是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想到这,付清之才想起问:“沛风,南梦遥和程明呢?”

    沛风本来要走,见他又有问题,转回身道:“他们俩,唉……”

    沛风长叹一声,付清之立马警觉起来,追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人妖殊途,程明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哆嗦地拒绝了南梦遥的求爱。那丫头正陷入失恋的低潮期。”

    “就这样?”

    “不然你想怎样?”

    “没,我怕她寻死觅活。青春期的少女不都容易钻牛角尖。”

    这绝对是付清之的敷衍之词。他早就听白墨溪说过,程明十年前就怂了,所以白墨溪才强硬阻止南梦遥和他来往。结果族里的其它狐狸却告诉南梦遥,人类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会变坚强。跟妖是一样的,小时候害怕的东西,长大了就不怕了。南梦遥受此蛊惑,又燃起希望,再度来人界找程明。

    我去!这不会也是被白耀操纵的吧?付清之越想越有可能。那么从活脱衣案开始,还是白耀为认亲而谋划的!如果是这样那这小子可够老谋深算,心黑手狠。

    “没事我走了,难得来妖界,不能浪费在休息上。”沛风朝他潇洒的挥挥手。

    付清之无奈的目送她离去。而后看看地上粗狂而原始的食材,这让他想起动物园投喂猛禽的情形。

    看起来妖都是不开火做饭的,直接生吃。这到节省了很大工序。但他是人,就算生吃,也该告诉他这是什么肉?紫的、绿的都有,这吃下去会不会食物中毒?不吃,肚子又在抗议。

    付清之只好先从栅栏外,拿过水杯。都是北极寒冰所化,还还掺杂了冰系植物的淬体,只要用灵力消除其妖性,就能饮用。只是付清之用灵力干这活手艺太糙,营养打折不说,原本甘甜的味道变得酸涩。幸好他是个能凑合的人。

    就在付清之盘膝坐在地上,拿冰水当营养液喝时,又有人来探望他。看清来者,他无奈笑笑,却让对方抓到话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