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看了看瞪着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周祥,虽然只有短短地几天时间,但他原本还白净丰腴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进去,而那一头旧式的油头也已失去了所有的光泽,不复之前的乌黑发亮,眼睛也已然浑浊不清,看上去,就像一个濒死的老人。

    白泽不由地又向前走了一步,慢慢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再次在周祥的脸上扫视了一遍之后,将视线落向昏暗的半空。

    “你说,你现在做这些无谓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呢?即便是蒋若溪知道了真相又怎样?你觉得失去了你们庇护的她,还能有什么反抗能力?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她!”

    他说着顿了下来,似乎在回忆,脸上的表情淡淡地,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些y狠毒辣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霍然站起身,面向周祥伏低了身子再次开口道:“我会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的,也好让你后继有人,你说,你们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低沉和缓的声音,就像是真的在说着什么令人感谢的话。

    他说完,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看着周祥刚刚还无一丝一毫生机的眼珠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微张着抬起了一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能是用力过度,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白泽就这样盯着那只微微抬起的手,在不到三秒之后又颓然垂了下去,而他的生机,也随着这垂下去的动作猝然消失了。

    滴――――――

    床左侧的电子显示仪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并持续地低叫着,它是报丧的钟,是催命的符,代表着一切都已结束。

    白泽抬臂将右手伸到眼前,盯着它仔细地看了许久,才慢慢地放了下去,在身侧握紧。

    曾经,便是由他的那只左手牵起了自己的这只右手,也带着自己走进了这复仇的噩梦之中,如今,呵,便这样了断了吧。

    逆着涌入的人流走了出去,一步一步,慢悠悠地朝着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走去,直到走到房间门口。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能不能找个听得懂人话的人过来!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白泽顿了顿,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你们先出去外面等着,叫你们的时候再进来。”

    站在床边束手无策的白大褂们闻言,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迅速地涌了出去。

    “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把我带到哪里来了!”

    “你最好安静一点,既然你都知道真相了,那就要有点自知之明,不要*我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情。”

    “难看的事情?哈!难看的事情?”

    蒋若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我们现在这样还不够难看?哈哈,****,还不够难看!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孽种!错的都是他们!凭什么受罪的都是我!凭什么!”

    白泽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直接将她按在床上,“就凭你是他的女儿这一点就足够了。另外,我劝你最好不要再闹了,你估计还不知道吧,牧野琉晏已经被你误杀了,你难道想跟蒋三爷一样去蹲大牢?”

    果然,听到这句话之后,蒋若溪立即安静了下来,“我杀了人了?”

    她像是在问白泽,又像是在问自己,静默了几秒后猛然尖叫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怎么会杀人呢!都是你!你这个疯子!人是你杀得!”

    她说着,猛地推打着按着自己的白泽,往后面退缩着,“你这个疯子!你害我!都是你害我!不是我!不是我!”

    看着已经疯疯癫癫、又哭又笑的蒋若溪,白泽偏头朝外面叫了一声,立即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让她安静下来。”

    他说完,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自从蒋若溪上次去见周祥得知了真相之后,便一直处于这种疯疯癫癫地状态,偶尔又会清醒一下,却是极少。

    只不过,有一句话她说的却是对的,凭什么周祥蒋三爷他们犯的错,造下的孽都要由他们来承受!他们也不过都是受害者而已!

    只是令人欣慰的是,他们都各自受到了惩罚,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至于蒋若溪,他本打算瞒她一世,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

    可是周祥却偏不让他安生!

    此时,知道了真相的蒋若溪,他已经无法用正常的态度去面对她了。也许,他们这辈子就注定了就要互相折磨吧。

    只是,若是可以的话……若是可以的话……

    他回头从门玻璃处看了进去,她现在的情绪已经安定了下来,正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天花顶发呆,秀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不自觉地又回想起,当初那个落寞而又单纯的小姑娘,瘪着嘴对他说:哥哥,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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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野琉晏葬礼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任萱都没有提起要回美国的事情,张廷彦也没有问起,但并不是不闻不问,就可以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当做一切都不会发生!

    同坐在沙发两端沉默着的两个人,随着屋内渐暗的光线而越加沉默,仿佛已经被这沉默侵吞了,再也抽不出身。

    终于,张廷彦有了些许动作,他转头扫了一眼这曾经本就空荡的屋子,此时少了一个人,便像是再也填不满了似的,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和空d。

    也许,任何字眼都无法描述这里面的悲伤和沉重,除了沉默,他们别无选择。

    “你回去吧。”

    沉沉的声音在黑暗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有分量,砸在人的耳朵里,让人的心惊得猛地一跳。

    “你让我回哪儿去?”

    明明是疑问句,却硬生生的被平板的调子说成了陈述句。

    “呵,我也不知道,回美国?或者其他地方,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了,你,彻底的解脱了。”

    淡淡地自嘲的声音包含了张廷彦说不清道不尽的无奈与辛酸,悲哀和伤感。

    任萱轻笑了一声,“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的狠心残忍么?”

    “呵,难道我还能心存幻想,奢求你的原谅么?当年的事我就做错了,这次琉晏的事,你怕是更加不会原谅我了吧!”张廷彦只觉得越说越绝望,就像绝黑的夜没有一丝光亮。

    “我会。”任萱的声音突然拔高。

    “……”张廷彦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漏听了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任萱站起身慢慢的走近眼前的黑影,伸手摸向他模糊不清的脸,就像是跋山涉水之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那种欢欣和满足,“我说我会,你这个傻子,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

    “你……”张廷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里喷薄而出了,颤颤地却只发出了一个单音。

    任萱叹息了一声,“你当年为了我放弃了牧野家主的身份,放弃了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只甘愿为了一个小小的我做个平头百姓,又千方百计的对我好,讨好我,人心都是r长的,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那为什么……”

    任萱有些无奈,“当我爱上你的时候,却又突然发现是你故意设计陷害了我,以我的性子,怎么能够忍受,所以一气之下便去了美国,可是时间久了也就想通了。

    再后来琉晏慢慢长大了,也经常劝我回来,可是每次回来的时候,你都像个木头一样话都不会说一句,你说我还能说什么?”

    张廷彦不可置信的轻声试探道,“那你这次不走了?”

    任萱被他小心翼翼地语气逗笑了,“那你想让我走吗”

    张廷彦一把搂住眼前的人,只怕再慢一步她就真的走了,“不想不想,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走,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

    任萱回抱住怀里的这个人,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这是久违了的拥抱,却带着熟悉的温暖,一如初见,就仿佛他一直等在这里,带着一颗炙热滚烫的心。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随着两人关系的缓和,刚刚还滞塞的空气里似乎也注入了一阵新鲜的气流,开始慢慢地流动起来,打破了满室的死寂和空d。

    “廷彦,流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张廷彦闻言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上次你和琉晏在这里说话的时候,我就听见了。我之前就告诫过他了,只是没想到,他还是一路傻到了底。”

    任萱咬了咬唇,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拉着他又重新坐回了沙发上,“他们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却没能阻止,呵,依着琉晏的性子,我便是阻止怕也是无济于事的吧。

    其实我之前是有些责怪流岚的,怪她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琉晏。只是,看到那孩子跪在我们面前,笑着说孩子是琉晏的,姓牧野的时候,我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气下去了。那笑与其说是在笑,还不如说是在哭。”

    说完,任萱看向张廷彦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就像我现在这样,感情和理智在做斗争,其实他们也不容易,我都听琉晏说了。只是,那个伤害了琉晏的人却一直逍遥法外,我心里很不痛快!”

    张廷彦将她又重新拉回来,靠进自己的胸口,“放心,他们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