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嘴上说,要痛改前非,跟祖师爷喝一杯,祖师爷一开始挺高兴,觉得自己这个徒弟总算回头是岸了,就劝诫他,卞家的事情,自有因果,你不能强求——这么一强求,反倒是会适得其反,引出祸端。

    姓卞的一开始答应的很好,连声说是自己错了,对着祖师爷敬了不少酒。

    那种酒很稀罕,是姓卞的从祖先留下的灵宝胡同里取来的,据说是峨眉山顶的猴子酒。

    这是通灵性的猴子从峨眉山山顶给摘下来的——峨眉山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修仙圣地,据说不为人知的地方生长着奇珍异果,只有猴子采得到。

    猴子再用奇珍异果,陪着峨眉山的仙水酿成了猴子酒,每一份儿味道都不一样——因为猴子采到的果子都是随机的,所以每一口都弥足珍贵,世上仅此一份。

    所以这猴子酒的价值高昂不说,有市无价,一般人根本买不到,一辈子都够呛能喝到一口。

    祖师爷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酒,眼看着还是独一无二的猴子酒,就觉得自己也没白把这姓卞的培养出来,对师父还挺孝顺。

    于是祖师爷就痛痛快快的喝了不少,并且自鸣得意,觉得自己不枉为人师一场,教不严,师之惰嘛。

    当然了,这酒的劲头很大,就算是祖师爷,也没耐住酒性,一场大醉。

    而这大醉之中,只听徒弟一个劲儿的劝,让他吃点菌菇汤解酒,祖师爷当时已经有七八分醉意,就喝了点下酒——依稀这祖师爷还觉得菌菇汤很鲜,甚至让祖师爷想起了没修行以前吃过的肉。

    后来祖师爷撑不住,就醉倒了过去,再这么一睁眼,就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了灵宝胡同的寒铁石地牢里面了。

    当时这祖师爷也完全没想到,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来,他一看自己身陷囹吾,第一个担心的,竟然还是那个徒弟,不知道那姓卞的怎么样了。

    可没成想一抬眼,正是那姓卞的站在他面前,冲着他阴测测的笑了。

    祖师爷一愣,就想把话给问清楚,结果一动,身上都是玄铁勾魂锁,动不了。

    祖师爷心里明白,自己就算是醉,又怎么可能醉到了这个程度,没问别的,先问姓卞的,那汤里放了什么?

    姓卞的就告诉他,那不是菌菇汤,是四物汤。

    普通的四物汤,以当归川芎白芍熟地四味药材为主要原料熬制而成,是中医补血养血的经典药膳,管女性补血调经。

    而姓卞的那四物汤,却是用牛肉狗肉乌鱼鸿雁四样东西熬的。

    对修行的人来说,这叫四不吃——这四种东西代表忠义贞孝,吃了犯忌讳,下肚势必要行气不通,会把自己的能力给封住,让修行的人,暂时变的跟普通人一样。

    祖师爷根本没吃过那四种东西,当然不能分辨出它们的味道,更别说当时一场大醉,就算平时认识,那会儿也觉不出来。

    祖师爷心里顿时就给凉了——他可算是明白,自己拿出毕生精力培养出来的这个徒弟,原来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心。

    姓卞的就跟祖师爷说,他要重新把卞家的位置夺回来,不论谁也拦不住。

    祖师爷叹了口气,就问他怕不怕报应?

    姓卞的笑,说要是自己也成了地仙,谁能报应到他头上?

    祖师爷心里明白,没有任何一个地仙,是这么修出来的——他心术不正,有贪念和执念,却没有忠义贞孝。

    可姓卞的放声大笑,说就让你看看,以后他到底会不会有报应。

    祖师爷已经死不了了,就不见天日,没吃没喝,硬生生在里面熬着,这种受漫长折磨的感觉,其实比死更难受。

    可他还是一直没丧失希望,直到真的把我给等来了。

    说着,他的视线越过了我的肩膀,落在了三五斩邪上,像是出了出神,这才说道:冥冥之中,有定数。

    话说到了这里,老王的拳头攥的格格作响:那个姓卞的真不是东西。

    祖师爷一笑,笑的却很苦涩:他就信一个无毒不丈夫,自称成大事,不拘小节,可试想,小事尚且做不得,又怎么能做大事。

    老王豁然站起来,就要往往外走,我一愣,赶紧拉住他,问他上哪儿去?

    老王没回头,毅然决然的说道:我得找那个东西算账。

    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是在长辈面前,有恃无恐,自动开启小孩儿模式了?

    我不由都被气笑了:不是我看不起你,可我们刚从灵宝胡同回来,里面什么情况,我们一清二楚,你干嘛要去飞蛾扑火,是岁数太大,活腻了还是咋?

    老王恶狠狠的看着我,低吼出声:我得给老人家讨个公道!

    孩子,回来吧。祖师爷慢慢的说道:他的报应,不过是个迟早。

    老王不听我的话,可是对祖师爷的话,那是言听计从的,这才勉强回过身来,不声不响的坐下了,半晌才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个欺师灭祖的混账东西您还记不记得

    祖师爷点了点头,锈死的嗓子勉强还能笑出来:我怎么不记得?说好了,徒弟请我喝猴子酒,要留一瓶子给你,可惜

    原来,祖师爷跟这个老王,竟然是忘年交的酒友。

    老王怔怔的出了半天神,喃喃的说道:我没等到您,就去问他——您知道他怎么说?他说您上了蓬莱山,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我记得清清楚楚,您说您在蓬莱山有个对头,这辈子是不去的,可我没什么证据所以我打那天起,就再也没出去行医,一直等着您回来,好歹,这辈子算是等到了。

    祖师爷叹了口气:你是等到了我,可惜,没等到那猴子酒,说起来,那猴子酒的滋味,嘿!

    说着,祖师爷一拍大腿,竟然还能用锈嗓子开心的笑起来——仿佛这些年受的罪,完全没放在他心上。

    这把老王感染了,老王也跟着笑:下辈子,就辛苦您等着我了!一生一世不行,来生来世,总也能一起喝一次猴子酒!

    祖师爷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又笑着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地仙,真的有平常人羡慕的那么好吗?其实,地仙跟飞殭一样,活的比别人漫长,经历的生离死别,也就比别人更多。

    民国左一行有点忍不住了:说起来,那个卞家的人,自打民国就开始跟着你,可民国年间到现在,也

    也一百来年了。

    但姓卞的那个人,也不像是一百来岁的人该有的模样。

    没错,说起来,要恭喜他,祖师爷出了口气:这个长生不老的本事,他不管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到底还是修成了。

    那既然这样,李茂昌的师父,那个传说之中的神相三,为什么不出来帮你?左一行皱起眉头:他难道不知道这里生的一切?就算不知道,师父丢了,他就相信姓卞的一面之词,师父这么多年不回来,他都不肯去找找吗?

    一直在旁边听着,不吭声的母僵尸王忽然嗤的一声,就给笑了。

    左一行对凤凰牌楼的本来就没什么好感,他皱着眉头就看向了母僵尸王。

    而母僵尸王则看向了我,说道:你的朋友好像还没听明白,你听明白了吧?

    是啊,我其实已经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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