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以来,由瓜州趋西北直达伊州的伊吾路成为第五条西域通道,伊吾路因为避开了敦煌城,所以玉门关也东移五百里,成为一座孤城。现在的玉门关东通酒泉,西抵敦煌,南接瓜州,西北往伊州,傍山带河,形势险要,在山顶、路口、河口要隘都建有烽燧。上次杨崇随着长风车行的队伍穿关而过,根本没有心情和时间打量这座雄关。

    现在不一样,杨崇好歹也是使节,得知真有一个叫双塔堡的榨场,在百里之外的葫芦河旁,是行商的歇脚之地,也算官府的半个驿馆,杨崇就决定在逗留一天。史大千哭笑不得,但是毒龙客和独狐延寿也想见识,史大千只好同意;史大千靠着李子雄的信,从边军中借来五十名骑兵,指挥队伍走上岔道,来到双塔堡。

    葫芦河古称瓦亭水,河床蜿蜒曲折,宽窄悬殊,形似“葫芦“得名。河宽有丈余,河面上有几处树木搭成的浮桥,车马都能过;过了葫芦河,再走六七十里就到了大道,路程反而近了很多。双塔堡由此而生,一开始是纯粹的戍地,逐渐变成现在的状况,玉门关守军五千,在双塔堡里戍卒不过五十人,由一名屯长负责。

    杨崇他们一到,堡里就显拥挤,因为双塔堡实在太小了,四方城,每一面不过长二十几米,全堡不过二十四间客房。除非是携带着贵重物件,或是身份特殊,大部分的商人都是在堡外的平地上搭起帐篷过夜;今天在杨崇之前,堡内已经到了两批贵客,只能给杨崇他们八间客房,五十名边军只能在堡外扎营。

    杨崇当即决定,除了毒龙客,其他人都在堡外扎营过夜,独狐延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屯长张巨面露感激之色,边军出动,不论是为商人护行,还是为官府出差,大多有另外一份收入,但这次因为李子雄的书信,纯粹是苦差,杨崇要是再搞出什么特殊对待,这兵真的是没法带了。

    堡里的贵客是长孙晟的弟弟长孙显和河东裴家的裴翊,听说有朝廷使节来到,自然过来拜访;杨崇一听裴家,心中长叹一声,不是冤家不聚头。长孙显五十多岁,保养得很好,一点看不出在沙漠中奔波过的痕迹,见到杨崇,淡然笑道:“杨大人,早就听说你们使团了,没想到这么巧,我们也是去康国。走的时候可得和我们一起走,有官军保护,我路上也就放心多了。”

    大隋虽然提倡以官职论高低,但是民间依旧是以门阀的高低看人,杨崇不愿惹事,无可奈何地答应着:“我正有这个想法,大伙一路不寂寞,也安全得多。”

    裴翊也就二十多岁,中等身材,锦衣奢华,走进帐正听见杨崇讲话,鼓掌道:“这就好,这就好。”

    长孙显直截了当地说:“我们两家带着十来家商户,共有三百多伙计、武士,原来还有些担心,看见史大千将军,我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杨大人,一切你说了算。”

    杨崇微笑着接过话说:“我是动嘴皮子的,出发后,一切行动由史将军安排。”

    史大千和独狐延寿心中暗赞,杨崇别看年轻,就是心态好,看见裴家的人,一点异常的神情都没有,有前途。史大千也晓得情况很蹊跷,三百多人在路上要动手,杨崇和自己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史大千笑道:“杨大人,别被他们骗了,长孙家和裴家在西域可是横行无忌的。”

    杨崇立即领悟到,裴翊是裴矩的族人,和裴震的关系还是比较远;史大千晓得自己和杨崇得罪不起长孙显和裴翊,明天肯定是同行,立即开始询问随行商户的情况。商人一个个喊进来,问完话再出去了,等全部情况摸清楚,史大千便要各商家共出二百人,组成了一支护卫队,由自己统一指挥。

    杨崇趁着天色没黑,和长孙显等人在榨场游逛了一遍,虽然不是官方的交易日,依旧有各族商人在交易,杨崇暗暗数了下,超过两百个铺位。看毒龙客等人散开,杨崇沿途找几个胡商问了下价格,对长孙显说:“知好坏,论远近,辨贵贱,做一个商人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这是明朝大商人沈万三的名言,在淘货为主的文物行当尤为流传,杨崇顺口说来,长孙显吃惊不小,没有多少年生意场的打滚,是无法有如此深刻的体会。长孙显想起杨崇是南海人的说法,试探道:“杨大人不愧是商贾世家,此话精辟,入骨三分。”

    杨崇听出长孙显的用意,颔首道:“家中原先是做海商的,可惜我没有兴趣,让家业凋零。”

    长孙显不以为然地笑道:“杨大人现在已入仕途,那点生意算不了什么。”

    两人相视,抚掌大笑,弄得一旁众人莫名其妙。

    第二天,大队人马渡过葫芦河,走了两百多里路,就看到一望无际的荒原。荒原上多得是石山,有的耸天而起,有的也就二三十米高,都是一样的特色。山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树,岩石因为长年风蚀,犬牙交错,看上去多是残丘蚀柱,千姿百态。车队在荒漠中慢慢行走,迎面没有遇见一支商队,显得那么孤单和渺小。

    突然,远处传来觱篥声,此起彼伏,不多时,两千余骑从四面集结而来,有骑骆驼的,有骑马的,都杂衣覆面,手挥长刀,背负弓矢;一面大旗在风中飘扬,旗上绣着一个巨大的狼头,商队中早有人惊呼:“赤金突厥。”

    呐喊声越来越近,在滚滚的洪流面前,商队仿佛就是一群等待屠宰的羔羊,正等着即将落下的一刀;炙阳如火,生命似乎脆弱到微不足道。史大千指挥商队迅速占据了最近的一个小山坡,命令单福等人各自约束队伍,张弓以候,自己一人提长刀,大呼着迎下山坡;史大千遇见冲在最前面的敌将,手起刀落,一道白光闪过,就把对方砍下骆驼。

    史大千随即突入敌阵,趁着敌军惊愕之际,左冲右突,人马仆地,转眼杀三十多人。杨崇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真实的场面,虽然一再赞叹史大千真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是双腿仍然哆嗦,站立不定。史大千又斩了两名敌将,才掉马回头,杀出重围,还有五十余骑鼓噪追来;护卫队一阵箭雨,对方折损大半,剩下十多人才仓皇而退。

    史大千回到阵地,接过旁边人递过的水囊,大口喝了几口水说:“换一匹马,等会我再冲上一阵。”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敌骑再次呼啸着而来,冲在最前面的五百人骁勇整齐,一看就知道是军队,单福对张巨统帅的边军笑道:“弟兄们,准备好,别坠了你们的名头。”

    边军五十人骑已经全部换上铠甲,从马铠到人的头盔面具联成一体,只有双眼和手握马槊的双手露在外面,张巨点点头,五十骑转移到侧翼,护卫队成员迅速各自进入狙击阵地,动作干练,气度镇定。裴翊拍拍杨崇的肩膀道:“不用担心,各家部曲都是府军中百战老兵,以一当十没有问题。”

    果然,这些老兵射出来的箭几乎每箭必中,对方由于向上射,准头差了许多,当前面骑兵冲过五百步时,仅剩二百多人;张巨率领五十骑旋风般地杀出,人人盔明甲亮,双方短兵相接,赤金突厥一方连轻骑兵都算不上,倒下百余人后,溃散而去。但是后面的突厥军做好了准备,号角催促中,驼铃乱响,骑马的战士分向两侧,四百匹骆驼结成了一个防御的阵势。

    张巨看敌人做好了御敌准备,晓得赤金突厥在人数上依旧占着巨大优势,率领五十骑缓缓地退上山坡。杨崇看史大千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询问,单福忽然叫道:“他们撤退了。”

    杨崇举目一望,只见敌骑突然呼啸而去,迅速分成一股股小队,消失在荒漠中;众人惊喜中,充满了疑问。正北方传来疾如骤雨的号角声,一支骑兵出现在天际,一个点,逐渐放大成一条线,一支队伍奔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