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无残话少,该怎么样了解一个安静到说话声屈指可数的人。而今日,我终于在百里惠的身上找到答案。

    “她呀?她长我十岁,是个怪人。”百里惠挠了挠耳朵,“母亲需要她的血来疗伤,可她太不识趣,总想着逃跑,所以一直被关在锁魂链中。我也是听一头老狼说的,因她生怀煞气,村民都认为她是不祥之人,莫约六岁,她被村里人作为进献给河神的祭祀品。”

    我怀疑自己听错,谨慎地问了一遍:“祭祀?”

    百里惠说:“就是求风调雨顺的法事,这么简单的问题就别问我了,你别打岔!祭祀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同一顶轿子一起沉入河里罢了。作为进献给神享用的食物,她却大难不死地回到村子,村子随即在一年的时间里交替了洪涝与大旱,村民以为是她的生还惹得河神发怒,于是决定将她活埋于地底,以消神怒。”

    我讷讷道:“活……活埋?”

    百里惠满眼鄙夷:“你别一惊一乍的,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是母亲救了她。天狼殿给予她第二次生命,她就该为天狼殿赴汤蹈火,可她却不懂得知恩图报!母亲不过要她一点血,她十天半个月地往外逃,居然还跟你们勾结在一起!”

    我嘿嘿道:“跟我们勾结有什么不好?你要是愿意,也能跟我们勾结。”

    她哼了一声:“姑奶奶跟你们不共戴天!”

    我说:“好吧,我们不共戴天,所以我不能出卖同伴把十九的事情透露给你。”

    “你敢戏弄我!”

    “哎,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这显然是欺骗,如何成了戏弄?我哪敢啊?”

    “你!”百里小公主怒发冲冠,我一时觉得有股莫名的成就感。

    我正处自豪自满自得当中,她却急了,被捆的手十分艰难地抓上我的头发,东拉西扯,左摇右晃,我镇不住这股劲力,觉得一口老血就快要喷出来,于是一伸手,也抓上她的头发,比她还卖力地扯动着。

    “你敢打我?”百里惠怨恨叠叠、怒火冲天,松开我的发,两胳膊直直朝我的眼睛砸过来,我坐的绣墩适时倾了重力往左载去,我整个人就卧在了冷地板,她袭了个空,却收不住力道,随后响起一阵噼噼啪啪,是乌棕色的茶具碰摔了一地。

    她趴在狼藉的藤桌,变扭地抓着桌布稳固自己的姿势,奈何脚没站稳,顺溜地滑到了桌脚,青靛色桌布也连带着滑落,正巧盖在她的头上。这仙境内空前绝后的响声成功把我搞得有些心悸,最终还把桑葵仙子惊动过来。

    见来人是蓬莱的药仙桑葵,我即刻从地上爬起,把百里惠也拽了起来,用裙裾略挡了挡地面碎瓷,做出番虔诚姿态,笑容可掬地胡诌道:“额……仙子是收贺礼来了?水燕仙君近来太低调,十年难见一贡品,因此较为贫困潦倒,入不敷出,以至于到了箪食瓢饮,踵决肘见的境地,于是乎我们两手空空上蓬莱道喜助欢,正所谓礼轻情意重,想来仙君们情深意重,哪会拘泥于金银粪土?有道是……”

    桑葵终于在我诌不出词的时候打断了我的话,她的声音柔若细水清流:“放心放心,我可不是为那些粪土来的,倒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听到些响动,怕有不好的东西跟着仙客们混进岛里,就过来瞧一瞧。”

    不好的东西?这不就是我们这伙人跟百里惠嘛!我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刚才是我这蠢徒惹了祸。”我搭了搭百里惠的肩膀,“水燕仙君本只哨了我跟宫月来讨杯喜酒,谁知这蠢徒自小崇敬你家掌门,非要跟来见见世面,我当然不许,她却自己跟着我们来了,方才……方才我正处罚她呢!”

    无知的百里小公主当即揭穿了我的真面目:“谁是你徒弟!”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仙子你瞧,我处罚太重,现在她连我这个师父都不认了。仙子不妨先回,好叫我仔细教导教导孽徒。”

    百里惠还想自爆身份,我适时捂了她的嘴,桑葵仙子觉得观看我们师徒纠纷是件尴尬且没有礼貌的事情,于是交代了几句“有情况就找我”此类云云,就告辞离开。

    百里惠赏了桌布两脚:“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配做本公主的师父?”

    我坐下来语重心长道:“教不了功夫,还可以教学问嘛!做个女先生其实是我第二个梦想。”

    百里惠表示怀疑:“就你?”

    “我怎么啦?”

    “琴棋书画,你会些什么?”

    “我会识字。”

    “我还会写字呢!就这样也敢充当夫子,羞不羞?”

    “舞文弄墨的学问已经不算什么学问,你得参悟人生,感受哲学。”

    “诶,等等,这些跟你冒充我师父没有任何关系,怎么就扯到参悟人生了?”

    我扯皮笑了笑:“简单来说,我救了你一命,现在是你的恩人。”

    她说:“脸上的金贴多了,可就扒不下来了!”

    我说:“你想呀,桑葵仙子要是知道你是天狼殿的公主殿下,为神女之魄上蓬莱图谋不轨的,那她还不把你同妖魔鬼怪相论?收了你往镇妖海底一关,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你母亲了。”

    百里惠恍然大悟:“好像挺有道理。”随后又问道:“你们也是找神女之魄的歹人,怎么就没见那个神仙抓你?”

    我说:“这就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了。喊声师父给我听,我就教你这个学问。”

    她说:“哼,想都别想!”

    她越不愿叫,我就越想让她叫,围绕着拜师的话题,一讲就是小半天。我苦口婆心地规劝没见任何效果,于是我们野性大发,大战了三百回合,好在屋子够结实,才不至于被我们徒手空拳地掀了窝。

    宫月把玩着玉葫芦走进这片领域,惊叹了一声,刚想把葫芦往桌上搁放,桌体轰然倒塌。他说:“烦请告诉我哪块地尚未遭到毒手,好供我歇歇脚。”

    我跟百里惠难得默契一回,同朝顶上指了指。梁上天花板,尚完好无损。